延伸而来的岁月

微微

按照以往直接随意的惯例，我点开文档，准备直接以“她”叫做标题。然而，几次三番，终是无法下笔，无论如何，都是刺眼且残忍的。但是你提与不提那个字眼，她都在那里，躲不掉。

2024年的春节，浓浓的年味还未消散，还沉浸在追完《繁花》的后劲中，还沉浸在那突然炸亮天空的美丽烟花，那甜甜的欣喜和温暖里。刚刚给自己许下了新一年的愿望，无论是生活、健康、感情还是工作，心里，是满满的希望，准备在新的一年里喷薄而出。

小城的冬日是寒冷的，没有暖气，起床迎着寒气，打开镜前灯，刷牙洗脸，对着镜子护理上妆。镜子里，很清晰的，我这张轻微浮肿脸上，赫然出现了两条纹路，在眼角边延伸着。

这是皱纹吗？这是皱纹吗？这是皱纹吗？！！

凑近镜子仔细看，纹路很清晰，下凹、延伸，对称着，在我这张普通、勉强及格的脸上，这单眼皮、黄皮肤，这张经常被粗暴对待的脸，熬夜、皱眉、日夜对着手机电脑，经常累了顶着妆睡觉的脸，我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代表“独一无二”的“我”最直观生动的卡片，似乎被我搞坏了。

也许是睡觉姿势不对造成的。一整天，我怀揣这样的侥幸，把这暗暗心惊按在心底。中午，照镜子，似乎消失了些，下午照镜子，似乎更浅了，晚上照镜子，比早上起码消失三分之二了。

第二天镜子前，依然像昨天一样清晰在脸蛋上。

第三天镜子前，依然清晰。我反省了一下自己，她来的原因有很多，熬夜、衰老、遗传、疲惫，总之，她来了。她能走吗？她似乎不会再走了。

第四天，我一边刷牙洗脸，一边装着不经意瞥一眼老公：“我老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老公看也不看我：“不会啊，你别嫌弃我就行。”

我：“我长皱纹了，我脸垮了，我老了”

老公瞥一眼镜子里，云淡风轻：“确实有皱纹啊，迟早会有啊。”

走在路上，我开始盯着别人的脸，30来岁的，40岁的，50岁的……

……

第五天，我仍然期待着她消失，兴许是我睡觉眼睑浮肿，睡眠不足，对电脑时间太长造成，过几天状态好了，就消失了吧！

一边想着，一边买了防疲劳防蓝光的眼镜，一边又在研究如何精油养肤。

吃饭、睡觉、工作、走路，皱纹好像无处不在。不自觉叹口气，心里某处，在迅速坍塌。笑容也不甜了，工作好不好也不香了，睡觉明明没想着这个事情，可就是睡不着，又怕睡不着加重我这张脸的坍塌。这是不是焦虑，可能就是，可能眼泪，说来就来了。

我这张脸，普通，顶风吹日晒，从不娇气，这是一种引以为傲的普通，我以为无论如何，上天总是要公平一点，给平庸的生活普通的脸，更多与岁月蹉跎、挣扎的资本，没想到会来得更快，更突然，更暴力。青春延续而来的念想，年轻打拼的澎湃，都还没有尽心绽放，抛开年龄，总觉得岁月长长，挖掘不尽，从前埋在心底的念想，总还有大把的明天和明年来计划着走一遭。而今，突然恐慌，时间不够了，那些念想，兴许长埋心底，随着我白日里的工作往来、生活一汤一菜，永远隐匿、消散，而后随同我一起归还于沧海桑田。

看着镜子，岁月在追我，我不曾理会，追到脸上，我方仓皇正视。

回望，那些延伸而来的岁月，都埋藏着什么呢？

吃着西瓜，坐在院子里听奶奶讲故事；课本下面，藏着的漫画书，那逃掉的课，一起尖叫的鬼片，大红的叉叉不及格的分数，青葱嫩绿的狗尾巴草，操场上肆意张扬的足球少年，以及埋头试卷堆里日夜奋笔，高考前母亲陪伴安慰的失眠夜；大学里，油菜花一样浓郁灿烂的长路、教室、操场，那已经长在我身心上的老旧图书馆，地震紧紧拉着手逃跑的瞬间，分别；工作录取通知书，小县城每日上下班，第一杯酒和应酬，手上流走的文件和材料，玫瑰花的羞涩和甜蜜，结婚证，白婚纱，吵架，和解，躺在手术台上，孩子第一声响亮啼哭和我眼角的泪水；母亲的疼痛、剧烈咳嗽，消瘦变形的身体，离开前的叮嘱和陪伴……

……

原来已经这么多的时光了。

人生，终究走向衰老和死亡，今天爬上一条皱纹，明天还有第二条、第三条，忽然某天高血压、高血糖来了，忽然心脏也不好了，脸部松弛，身体连同骨骼也松弛了，或许哪天，生命嘎然而止。普罗米修斯日复一日将巨石推向山顶，巨石轰然滚下山底，他继续向上；老人与大海巨浪搏斗，与鲨鱼一次次搏杀，人和自然的比拼，底色终归是零。但是为什么还要迎难而上呢，这就是生而为人的伟大和蓬勃，生命的本能张力，向上且积极热情，克服和拼搏中的快感和价值肯定，以及沿途春暖花开、风霜雨雪的风景，坚定的责任，浓郁的爱，形形色色同行的人们……个人书写岁月，岁月书写历史，历史是不断向前的。历史中的人们，无论什么境遇，在自己当下的条件和认知里，都是努力和积极的。

所以，我也应该拿出我的态度，积极的，每日洗脸护理，得体的，穿戴整齐，且从容、且蓬勃，迈向我自己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