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家烧饼店

神舟一号

作者:程济威 <p class="ql-block">  在刘圩大圩的下坡处,有着一家烧饼店,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烧饼店是用柴笆拼成的,笆墙外面的泥巴多块脱落。破烂的屋顶用柴把铺就披上茅草遮雨,茅草在阳光下服服贴贴地趴着,笆屋空荡荡的,抬头便能见到飘动的芦花。笆墙两面各有一扇书大的窗子直面对着小路。这条小路可以通向知青宿舍。小路弯弯曲曲,雨天,行走在上面如同踩进胶泥;一旦晴好,便被人的脚板踩得光溜溜的,太阳一烤,硬得像砖。</p> <p class="ql-block">  烧饼店门面不大,靠墙搁着一张案板,门口支着一眼烧饼炉,靠右边有一张桌,桌腿有点歪钭。老板微胖,穿着整齐,喜欢叼着一支烟,像个文化人。与老板一聊,听出是扬州口音,一问,还真的就是,老家在扬州城北槐泗乡,老板姓唐,与女儿在此相依为命。老唐的女儿叫唐竹平,大约20岁年纪,长得清秀脱俗,光彩照人;披肩的短发在为父亲打下手时会盘起来挽成一个鬏,用手帕系住,更显动人。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莞尔一笑,能将你心中的坚冰溶化。于是,第一次见到,便有了渥伦斯基看到安娜走下火车时的感觉。</p> <p class="ql-block">  年龄大一点的知青可来了劲,有事没事就往烧饼店跑。都是年青人嘛,谁没有读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于是,知青们与唐竹平一来二去混得很熟,甚至立即做老唐女婿的也大有人在,而我总是默默无语不被注意。至于这父女二人为何离开扬州流落到这里打烧饼糊口营生,知青没问,唐老板也没有说。刘圩正处于洪水包围之中,随时有溃堤的危险,他人唯恐避之不及,而老唐父女却安详的留在那儿,令人不解。这个疑问,一直到现在也没解开。</p> <p class="ql-block">  一次,我单独去她家吃烧饼,是避开其他知青去的。自打颜金喜给我当头一棒以后,大多知青视我瘟疫离我而去。我独自一人静静观望着宿舍四周发生的一切,寻找挣脱围城的机会。万头猪场改造的宿舍杂物和室外被风吹斜了的荒草呼应着,我注视着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如同考场上写于手臂的公式,每窍一眼,都能勾起一段凌乱的记忆。那时日,我常以记忆里的往事消磨孤寂的时光,用快乐的记忆淡化现实的痛苦,用飘渺的希望淡化现实的绝望。然而记忆就是记忆,记忆没有现实的意义,今天的现实也会变为明天的记忆。</p> <p class="ql-block">  那天下了入秋已来的第一场雨,雨不大但很密。知青无法出工了,便分排组织学习。我分在同是知青且是排长的胡小平排,他没有通知我学习以示他高于我一等。无奈,我去老唐烧饼店以二分钱、一两粮票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我淋着雨,一跐一滑的去了老唐烧饼店。当时,恰好唐老板外出,唐竹平见我冒雨而来感到意外,但仍然给了我热情接待,她就象见到阔别多年的老朋友忙这忙那。她叫我在一张风烛残年吱吱作响的桌边坐下,泡上一杯热茶。那茶叶分明是家乡的味道。她的热情她一切的动作都是天然的没有丝毫的雕琢。</p> <p class="ql-block">  雨天,烧饼店几乎没有生意,当然,平时也没有生意。几只已经炕好的烧饼懒洋洋的盘距在炉口。我不知道,如此的经济效益父女俩是如何度日的。炉子已经半封着。她要捅开炉子,亲自为我新做一块烧饼。通常,打烧饼是由老唐操作的,他舍不得宝贝女儿动手。我说,算了,也无所谓吃烧饼,聊聊天就很好了。她知道我连学习的机会都没有,为我忿忿不平。她揪出一团面,擀出一个圆弧、揣入酥糖,我默默地欣赏着她优美的姿态、也欣赏她那双略略忧郁的杏眼。当她无意中用手指拢一拢垂下的一绺头发时,便显得那样的优雅。这个优雅是装不出来的,只有与生俱来的人才能有如此的优雅。她有着南方姑娘的纤细、温柔,五官也精致,处处散发出婉约秀气、令人怦然心动。她不会是普通农妇,也不会是小市民,分明诗礼忠厚之家走出的良家闺秀。她说,你是唯一中规中矩不与她嘻皮笑脸的知青而由衷敬重。很快烧饼好了,我尝到了她做烧饼时的特别认真,也尝到多加点料多放些酥油多洒点芝麻的刻意,表皮也脆,这是我此生吃到的最香、最甜、最酥的烧饼。临走时,她还用报纸裹了几块黄灿灿透着芝麻清香的烧饼给我带着。我注意到,她在选择报纸时将报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我正在愁着如何给钱,她笑说这几块烧饼不收我的钱,从而化解了我的尴尬。</p> <p class="ql-block">  不久,我便分配到大屁股滩,那是四面环水,几乎与世隔绝的孤岛,回到刘圩已是又一个春天。我上了岸,奔向老唐家烧饼店,然而,柴屋仍在,只是不见了老唐父女。那香酥完美的烧饼自是无法品尝了,几十年来,时不时在心中回味,挥之不去。</p> <p class="ql-block">本篇用图取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