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痴呆症的娘迷上了“上班”

一花一世界

去年，患上老年痴呆症的娘迷上了“上班”。2023年元旦阳后患上脑梗，后又脑梗复发，生活一度无法自理，吃喝拉撒全在床上，需要朝夕陪伴，贴身照顾。大家劝说伺候娘这样的病人太累，送养老院或者请个保姆吧！哥、姐反对送娘去养老院，说只有没有儿女照顾的老人才送去那里养老。我也觉得家是个温暖的地方，家人的陪伴才是娘最需要的。也不是请不起保姆，娘长期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对家人也十分依恋，又不肯让一个外人伺候，于是几次送养老院、请保姆的计划都宣告失败。在家人的关爱与照顾下，娘两次卧床不起，又两次坚强的站了起来。娘似乎不那么糊涂，也不那么闹腾，生活基本能够自理。可是，娘却不能单独一个人在家，需要贴身陪伴，我和妻子都要上班，这着实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我在学校教师阅览室工作，平时工作之余有时间陪伴娘。学校教师阅览室冬暖夏凉，又很安静，很适合老年痴呆症患者的康复。有我陪伴照顾娘，我相信娘不会在阅览室闹腾，也不会影响老师们阅读。于是，我跟妻子商量之后，就决定试一试带着娘去上班。刚开始，娘担心影响我的工作，不肯跟我去学校。娘说：“我个老嫲嫲，跟你去学校，人家笑话。” 我欺骗娘说：“你去学校上班，学校给你发工资。” 说到“上班”有“工资”，娘认真起来，娘问：“多少钱一天？我能干好吗？”“50块钱一天，你管，就是擦一擦桌子，扫一扫地。”“还不少来，擦桌子、扫地那谁不会。”我看娘动了心，又欺骗娘说：“学校还管饭吃呢。”“管，我跟你去学校上班。”娘混浊的双眼也顿时亮了起来。 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对于娘来说，不劳而获是很丢面子的事，靠自己的劳动赚钱，心里头踏实。“工作”、“工资”、“吃计划”是娘一生最大的梦想，有了这些，在儿子家就不再吃闲饭，说话做事也有了底气。娘常给我讲的一句话：“人穷，但要争口囊气，不能被别人戳脊梁骨。”娘年纪大了，吃饭穿衣都是慢动作，还要有人帮着。为了及时到岗，每天我提前一小时做准备，早早出发。娘很在乎这份“工作”，每天总是早早就做好准备，有时，还不停地催促我：“咱别迟到了，罚钱。” “娘，慢点，小心台阶。”“大娘，你这是干啥去呀？”“上班去。”“我的钱比儿子的还多呢！”有了“工资”，娘的上班积极性很高，说话也是一脸的自豪。 你别看娘在家里糊涂、闹腾，从开始跟我上班起，她从来没在学校犯过糊涂，一直都很安静。娘是个勤快人，到哪里也不肯闲着。有时候，娘还会帮忙擦擦桌子，扫扫地，摆摆书籍……可能是母子连心吧，娘心疼我，知道不能影响儿子工作。娘生来与人为善，人缘好，见谁都笑眯眯的。“奶奶好！” “大娘，早上好！”“大娘来了。” “大娘，吃饭去。”一声声亲切的问候让娘倍感亲切、温暖，也很快适应了学校这个大家庭的生活。 　　娘经常说：“人心换人心，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娘待人处事，总是表现得恰到好处。与他人第一次接触，娘既不会让人觉得生分，也不会让人觉得跟她相处有压力。我想也许因为这样，在学校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娘！细心的H老师发现娘吃饭总是把饭渣弄到衣服上，就从家里给老太太拿来围裙；担心老太太午休受凉，把自己的小丝棉被给她盖上；看到老太太喜欢她那条蓝色浴巾，就当作礼物送给了娘…… 　　暖心的B老师留意到娘大小便有时会弄湿裤子，就从家里带来纸尿裤、尿垫；还给老太太带来水果、火腿、八宝粥……贴心的S老师经常帮助给老太太买饭菜，扶老太太去厕所，有时还要给老太太擦洗身子，换衣服，从不嫌娘脏……善心的Z老师见娘没有事干，担心老太太无聊，就从家里带来花生让娘剥，知道老太太喜欢吃水饺，还买了粉条让我带回家给娘包饺子吃……每当想起这些，我的内心就热乎乎的，充满感激。没有几位姐姐的帮助，我无法做到上班的同时照顾好老娘。她们虽然不是亲人，但是在娘的心里早已把她们当作了亲人，当作了“闺女”。 娘上班的热情大增，不知不觉中迷恋上了“上班”。“你看，这件衣服好看不，别让人笑话咱。”“好看，娘。”“大娘，我扶你上楼吧！”“不用你扶，我自己能上楼，就你这闺女能干，你看这地扫的像镜子一样。”……为避免来回折腾，中午我和娘常在学校食堂吃饭；茶前饭后，我陪着老娘在校园里走走，透一下新鲜的空气；有时，娘犯糊涂说胡话，我就想方设法逗娘开心一笑，娘笑了，我的心也安了。 　　周末到了，娘就不安起来，经常叨咕：“咋不去上班了，不干活，谁给工资。”我就安慰娘说：“星期天，休息，学生不去上课，老师就不用上班了，工资照样发。”每当娘想“上班”了，在家闹腾起来，几位“闺女”就成了娘视频的话疗师。“大娘，我们几个今天也休息，都不去上班。”“大娘想我了吧，咱们星期一就能拉呱了。”“闺女”的话对于娘来说，真的很治愈，三言两语，娘就安心了，不闹腾了。显然，娘已经适应了有“工作”，有“工资”的生活。“上班”领“工资”成了娘的精神支柱。在那段不同寻常的日子里，娘的精神状态已大有所转好，娘的身体也有所康复，娘和我在丰中校园里也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感谢学校给我提供了一个忠孝两全的机会，让我能够一边工作，一边陪伴老娘！感谢学校给了娘一个康复的地方，让娘的身体很快恢复了起来！更感恩那些热心帮助过娘的同事们，让娘在学校找到了家的温暖！然而，新学期我的岗位安排出现变故，我不再能带着娘上班了。据说，关于我带着老娘上班之事引起了个别人的不满与反对。校领导班子会议上就此事讨论了很长时间，意见不一。于情：孝敬父母乃人之常情，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顺便照顾一下老人，这是好事；于理：学校是上班场所，公私要分明，不能把个人的私事带进校园解决。我是体制内的人，带着老娘上班，合情但却不合理，这我懂，也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岗位变故如同一只疯羊，把我的生活节奏一下子给抵的人仰马翻了！ 娘习惯了“上班”的生活，对“上班”已经有瘾，可是，我以后不再能带着娘一起去上班了！马上要开学了，娘还一直期待着去“上班”，期待着“工资”，期待着去见那些暖心的“一个庄上的闺女们”。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娘是好？我只能欺骗娘说：“昨天开会，校长批评我，丁老师，别让老太太再来“上班”了，该让老人家退休了。”娘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不安地问：“咱庄上的那几个闺女也不去上班了吗？那咋办呢？”娘嘴里的“咱庄上的那几个闺女”，指的是经常到阅览室阅读的几位老师。在娘的心里，她们早已成为娘的忘年交、娘的“亲闺女”！她们几个和你一起“退休”，也不用“上班”了，“工资”照样领。虽然如此安慰娘，但我还是分明看出，娘的眼神暗淡了下来。 要开学了，我去中介、发朋友圈找保姆。可是，愿意伺候老年痴呆症患者的阿姨太难找了，我一时急火攻心，睡不好，也吃不下。大家知道，我患有脑梗、心梗，冬天怕冷，腿脚也不利索。我这种病人最怕突然间的精神刺激与添堵。当妻子和我聊起带着娘上班的合情但不合理的无奈时，尽管我已经调整情绪几天了，我还是没有控住愤懑的情绪，心绞痛发作起来，我被送进京阜心脑血管专科医院…… 娘最终还是让哥、姐接回老家轮流伺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娘不幸于腊月初十去世，享年90岁，高寿善终。娘走时，还在睡午觉，面容安详、平静，没有丝毫的痛苦。娘在弥留之际，还依然想着跟儿子一起去“上班”，依然惦记着“工资”，依然牵挂着“闺女们”……没有陪伴着娘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成为了我今生最大的遗憾与悲痛！带着娘一起去上班的那段日子，也成为了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与回忆！ 作者简介： 丁允书，男，汉族，出生于1972年10月26日，江苏省丰县中学高级教师，先后毕业于徐州教育学院、江苏教育学院，大学本科。爱生活爱养花，酷爱写作，曾发表数十篇论文，近期美篇发表作品：《致母亲一～五》、《清明节给父亲的信》、《回娘家的路》、《娘的裙子情结》、《千里奔波只为看红娃们一眼》、《娘我想你了》及诗歌《我的心哪儿去了》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