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专家牛气

图兰多

　　人逢喜事精神爽。人这东西除了吃饱穿暖还会有羡慕追求，以专家身份出国也算是当年牛气、喜事一桩。

援外三人组被安排在比紹郊外的一栋小别墅。早先入住的是湖南省援外工作组的两位师傅和一位厨师，他们的项目是教授竹藤编织手工艺品，四年一轮換。早我们到的是山东省体委主任，是几比国家体育场项目的乙方主要负责人，两年一轮。

说来也怪，住进小别墅人就会变模样。本已习惯于任人摆布“可控可调”的我，如今撑胳膊伸腿的像位将军，在外独挡一面这也是必具的气质形象。

喏，笔者这张和清华大学毕业的无线电专家闫同志(后)的合影就表现得很神气。照片里的我，人端着，腿横着，腰里似乎还捧着条欽赐玉带，显得底气十足。插图/笔者1980年于几内亚比绍

就这样我浑身透着自豪，气宇轩昂地走进几内亚比绍国家邮电部。

那是个沿街平房，钢筋水泥结构建筑，刀枪不入，质量上乘。

联络官推开玻璃门说”请~”，武装警卫”啪”一个立正敬礼，我和翻译官走了进去。

通常，项目洽谈由中方派出翻译官和负责人，几比派出联络官负责一应事宜。辛苦的联络官和翻译官天天有事做从不清闲，两人同样的精瘦。联络官的午餐只是一杯咖啡，翻译官小王往往是饱一顿饥一顿，君子动口不动筷，陪吃。

此时，部长和他的顾问在办公室等着我们。

　　人未进屋，远远看那部长的腿高高翘着在试鞋。这是个不懂外交礼节，把客人当兄弟的主。我示意翻译问他是否有健康问题，部长却笑笑，大脚趾动动。噢，我明白了，这是他的喜事，添新鞋了。

　　当地“有钱主妇”常常把锅碗瓢盆擦得金光锃亮铺了一地晒太阳。然而我从没见过她们煮什么烧什么，俗话说，好吃不在褶上，更不在锅上是吧。那么他们晒什么锅呀，原来是晒给邻居们看的，瞧我家的炊具多漂亮。妇女晒锅，男人晒鞋，一定是自豪产生气派，显摆走向炫耀了。

见状，我也不便多说，就驴下坡顺势说，先参观一下你们的通信设施吧。顾问竟先答应了，部长的脚也落了地，一双露趾新凉鞋，穿在脚上凉快有底气。

你也别笑话人家，上世纪中叶，江浙沪地区曾流行穿假领子，一种只有两个纽扣的半截无袖衬衫，电影明星赵丹还穿着假领子拍过电影呢。那时，西装里面穿个假领，蹬一双灰不溜秋死硬板实的塑料鞋也是一种时髦。

那么，我们是开开心心穷着过来的，也没必要笑话人家。

　　于是，由顾问领路，部长陪着我们向机房走去。机房采用无窗封闭结构，纯净度，温湿度有良好保证。再看设备，好生面熟，原来是编码纵横制交换机。

部长刚欲开口，顾问就说这是瑞典爱立信公司的最新产品。我接口说，这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编码纵横制交换机。一句话说得部长和顾问面面相觑，他怎么知道这种稀罕物的，当时使用这种制式的国家确实很少。

纵横制交换机1926年在瑞典生产，我国足足落后它30年，直到上海520厂有了国产921交换机。60年代瑞典研制编码纵横制交换机，编码二字意味着引入计算机数字概念。我国邮电部第十研究所随即跟上，经过10余年研究，终于生产出JT-801编码纵横制交换机。1976年在北京首次投入运行。

1978年，因为淄博30万吨乙烯工程配套项目，我把心思投入JT-801，没想到1980年会在几内亚比绍见到原型瑞典造。

接着出现戏剧性一幕，反客为主。省去翻译环节，专业词汇由我直接说，边参观边讲解。授课是我的强项，我有足够的底气讲给他们听。

机器是全新的，接线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非常悦耳。顾问凑近我的翻译用葡萄牙语在说着什么，大致意思是，想太太了，请他帮看几天机房如何…。

正应了联合国调查报告一节，原则上不向几比提供自动化设备，其中包括电梯，自动交换机。否则就得搭上维护工程师，这位叫路易斯的巴西籍顾问就是这样搭来的。

这次参观，收获了两位有共同语言的朋友。部长比路易斯更开心，似乎他多了一位顾问备份。插图/上海520生产的纵横制交换机

　　帮助几比发展的国家很多。法国建了”文化中心”，相当于报刊阅览室；巴勒斯坦帮助他们养蜂，我没弄明白旱季怎么养蜂；朝鲜帮助培训警察；还有德国援助他们拖拉机。

德国专家夫妇两就住我们对门，我们也常去作客，听听立体声音乐。 有天，德国朋友叫我去看他们新到的拖拉机。他指着仪表盘说，改进了，这样简单多了。原来他们把变速档数字标识换成了卡通乌龟和兔子，让人一看就懂。大惊小怪，我想。

不过，哪家都没有中国专家牛。

　　刚到几比时，驻地有三台电影放映机闲置着。我本是个影迷，先是把两台16毫米胶卷的主力机修理活了，再把一台8毫米机也侍弄到能用。这回我们就可以夜夜电影天天欢唱了。《刘三姐》这部电影是我们放得最多也是最受欢迎的。就像短视频点赞常说的，音美画美，人美景美，很受欢迎。

别墅一层是个大厅，一面白墙就是银幕。自我到后就带来欢乐。刘三姐演多了，黑人朋友竟能照着电影剧本跟说跟唱。每当演到地主老财摆出三秀才和刘三姐对歌这一段，没等莫老爷气得跺脚踩空落水，黑人早就鼓掌呐喊，大笑起来。不过为了防止疾病，我们只准他们隔着纱门观看。

1981年春节，大使召集专家组全体成员去使馆联欢。那边表演着娱乐节目，这边厨房里忙着做菜摆冷盘。其实使馆的伙食和专家组也差不多，只不过我们有地可以自己种菜。国内的种子到了几比像受了辐射处理，雪里蕻稀稀拉拉长出芦蒿样来。中国远洋公司每半年给西非一带的驻外机构送一次补给，带来诸如粉丝干货，罐头大米之类耐放的食品。

饭后，使馆请我们看了部朝鲜电影《春香传》。散场时，天已是漆黑一片，路上没有灯，我们摸黑慢慢返回。几个爷们边走边议论《春香传》，大家对男主角李梦龙颇有微词，考上功名就应该及时回家娶了春香。哪能让苦等三年的春香，被逼婚被关押受尽折磨。这李梦龙明明是衣锦荣归，反倒假装落魄考验春香。这种故事写得逻辑颠倒，画蛇添足还表现得非常的大男子主义。瞧我们《刘三姐》多好，”竹子当收你不收，笋子当留你不留”，赶快成，没有那么多废话。还有”连就连，我俩结交定百年”，这话说得多爽……。黑人朋友不一定听得懂，但是当电影结尾阿牛哥和刘三姐淡出画面时，从他们开心地呼叫”阿牛哥，阿牛哥”时，可以看出，我们的文化是和非洲人民相通的。当那船在桂林山水中渐渐走远，黑人兄弟还在叫着，回来!这文化叫东方魅力。插图/刘三姐　

　 几个人说说笑笑正走着，黑暗中迎面飘来白晃晃的几排牙齿。

”阿牛哥!” 一边呼叫着，一边向我扑來。走近了，能看见她们亮亮的眼睛，身上灿烂的花。她们想来贴我的脸，我左闪右躲，东西方脸最好不要碰撞。但是，左边有脸；右边还有脸。大伙见状忙笑着拉开。 小王翻译跟她们说，他不是阿牛哥，他是我们的专家。他们哪听得进，难得近距离接触中国人，就索性又唱又笑开派对。我有意开唱，山歌好比春江水……成心客串阿牛哥了。所谓情不自禁想矜持都难，心花怒放不如山歌唱起来。

《齐鲁秋雁》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