遛核桃

萧垦

山东老梁来工地时给每个管理员送了一对文玩核桃。我问老梁，盘核桃有那些讲究？

老梁说，文玩核桃品种很多，有狮子头、官帽、麒麟纹等等。盘核桃费工夫，对手部好也费手。先用毛刷将核桃表面清理干净，再用手时常盘，两三年才有可能玉化。

小苏正好提着两个空饭桶走过来笑问，这核桃能吃吗？

老梁咧嘴一笑说，能吃，就是不好吃。

老刘打趣小苏说，一脚踢死个麒麟，不知贵贱。饭桶能吃，两桶都吃完了。

众人听了大乐。

小苏的话让我想起《聊斋志异.鸽异》的故事，邹平张公子好养鸽，其父相交的显贵问起鸽事。张公子为了示好，特选奇异品种鸽子两只赠送。过了几天，张公子问显贵，鸽子如何。显贵很平淡地说，很肥美，只是味道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张公子大痛，显贵居然不识奇珍，竟然将鸽子吃了！

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像《聊斋志异.鸽异》中不识真趣暴敛天物的大有人在。人生最难过的是真心错付，当你把一腔热血抛洒，得到的却是冷漠相对，甚至是糟践，心寒莫过如此。

不过许多事是当不得真的，特别之于玩，就是图一乐子，偶尔闹个笑话开个玩笑反倒更加可爱。

资料员王丽已然捷足先登，一边忙着写施工日志，一边手不停歇地开始盘着核桃。老刘呢，在电脑边看图纸的时候手里的核桃也是响个不停。李宁凑近一看，故意说，哟，老刘，你的核桃怎么看着已经开始玉化了啊。老刘嘿嘿只乐。工地上，小苏高挑的身形迈着快捷的步伐来回走动，核桃在手里也没闲着。至此，工地和办公室里时不时听见有人盘核桃的哗啦哗啦声响，一时蔚然成风，引为时尚。

玩是人的天性，人的一生和玩都分不开。吃饭、工作、休息，剩下的时间就是玩，可怎么玩如何玩每个人的看法各有不同。我曾结缘一位香道达人，她不仅对香道情有独钟，诸如金刚菩提、南红、小叶紫檀等手串也是钟爱有加，一条条一串串收藏把玩极多。一次我和她相约见面，她极尽地主之谊，一边展示着她的各种手串向我讲解，一边打开播放器播放着悠远的古琴音乐，然后才开始摆放出一系列香道器具，动作幽雅且舒缓地向我演示了香道全过程。耳畔丝竹声声，眉目鼻间袅袅香烟升腾，余韵不绝时香炉里留下一朵形态优美的香灰花痕。让我感觉短暂相处的时光好像停滞、永恒，世间消磨时光的方式莫过如此。当听她款款道来说点燃的香料普通的卖几百元一盒，稍好些的上千，再好些上万的都有时，我心想，这个好玩，不过有些费钱。

我在一次应邀参加中华春秋儒商会的年会晚宴上，有幸得了一串小叶紫檀手串礼品。长于此道的朋友看了说品相不错，顺道介绍了许多关于手串玩养的知识。如是我按他说的方法开始附庸风雅。只是手串戴在手上很不习惯，总感觉自己天马行空自由惯了，一下子弄个紧箍咒似的东西套在手上，还要装出斯文凛然的样子，实在是浑身上下不自在。我把玩手串时更觉有些对不起它，彼时年轻气盛，好高骛远，哪里能做到通达坦然。我的心时常不能安静，心不能静则手不能稳，手不稳则手串就遭了劫，短短时间内手串绳磨断了两三回。我找专业串手串的重新串了两回，后来感觉心始终不能安静，于是对手串也没有了把玩的兴趣，遂放弃。

想想，玩不仅需要时间、金钱、耐心，还需要把握方式和度。宋徽宗作为一代君王，不思治国安邦，醉心书法绘画，迷恋奇花异石造园，弄个花石纲搞得民不聊生，苦不堪言，最后玩得丢掉江山社稷。明熹宗不思理国，重用权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做木匠，对于木活的喜爱玩乐达到痴迷地步，以致最终敲响明朝的丧钟。清朝富商盛宣怀的儿子盛恩颐好赌，输掉一百多套房产也不知收敛，后来落得晚年饥饿而死。寻常人因玩而败家误事者更是比比皆是。上至帝王，下至黎民百姓，如果不分主次，把白天当成黑夜，把玩乐当成主业，估计玩是好玩，最终恐怕真要玩完。

如此想来，我顽劣的心也颤然一收，终归还是在岁月消磨中要做些正正经经的事业，老梁送的核桃就被我狠心的塞进床头的背包里。可是大家似乎全然不在意这些，拿着核桃玩得不亦乐乎。功名利禄如浮云，只有核桃最当紧。李宁直接收索起百度，对于核桃的种类、品相、盘法、鉴别以及保存方法更是来了一次系统全面深入的普及学习。李宽威呢，充分发挥了工作与业余爱好两不误的精神，白天忍着核桃的诱惑，只是偶尔从兜里拿出来看上两眼，和人说说核桃的优劣好坏。晚上回到宿舍他就大显身手，拿出宝贝核桃用刷子刷，用毛巾搓，用手盘，将可以运用的方法发挥到极致，把夜深人静的时间和核桃完美结合。为此李宽威笑说，自从有了核桃，晚上推了多少应酬，少喝了不知多少酒，如此算来，还是盘核桃好。

眼看着众人一个个在核桃中各得其所，乐不思蜀，似乎大有修得正果之势。我一颗正襟危坐的心终于按耐不住慢慢倾斜，拿出放在床头背包里的两颗核桃观看，渐渐从那如云的纹理中看出些飘飘绕绕的味道，就像两朵灿然的云霞。

我不抽烟，于酒也是渐行渐远，如今又少于交际，疏于应酬，似无不良嗜好。我坚持费钱的不玩，费心的不玩，费事的不玩，两手干净，一物不着，身心自在，了无挂碍。可仔细想来，玩其实就是一种态度，不拘于物又何惧于物？汪曾祺先生说，生活是用来玩的。老顽童黄永玉先生嗜烟，于是写诗一首：这辈子/吻谁也没有吻你多/每天起码一千次/一种冒火的冷吻。人家那个才叫玩的境界，玩的行云流水，玩的没有压力，不带包袱。

有人遛鸟，有人遛狗，现在我身边的人个个在遛核桃。这事不怪老梁，估计是形势逼人。算啦，我也不和自己较真，入群随俗，拿起核桃遛遛，虽然有些费手，可既不费钱，也不费脑，确实不错。

2024.2.28日记于炉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