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巨来与十大狂人之冒效鲁及旁记☕️☕️🖋️🖋️

江南泉

平生多傲骨，不畏雪霜寒。

若待知音至，随开满树花。

——叔子题墨梅诗

　（陈巨来为冒鹤亭刻印“重游泮水”）

【《围城》中的大才子董斜川】

《围城》中的大才子董斜川，他的职业是外交官，也是在野的诗人。董斜川是赵辛楣的朋友，方鸿渐初识董斜川是在赵辛楣约的饭局上。他气概飞扬，鼻子直而高，侧望像脸上斜搁了一张梯，颈下打的领结饱满齐整得使鸿渐绝望地企羡，董斜川用一个扎得整齐的领结征服了方鸿渐的心。

（才子冒孝鲁）

董斜川的父亲是老名士，虽在民国做官而不能忘前清。斜川才气甚好，跟着老子做旧诗。……诗也算写得好了。文能穷人，所以他官运不好…… “不去讲武，倒批评上司和同事们文理不通， 因此内调”…… 云云。

董斜川外表“英年洋派”，言谈却活脱脱一前清遗少，故作名士派头，厚古薄今，喜欢蹭名人流量，动辄“老世伯”。

这位钱钟书笔下的大才子董斜川，其原型即为他的终身好友冒效鲁，冒鹤亭最有才的第三子，也是巨翁笔下的十大狂人之一。

[冒氏祖孙合影。前排：冒鹤亭、冒怀滨（冒鹤亭七孙）、冒怀辛（二房长孙，十六孙中最大者）。后排左起：冒景琦（冒鹤亭五子）、冒景璠（即三子冒孝鲁）、冒景玮（长子）、冒景瑜（次子）、冒景瑄（四子）。]

冒效鲁（1909-1988），字景璠，后名孝鲁，别号叔子，江苏如皋人。元太祖成吉思汗的后裔，明末清初“四公子”之一冒辟疆的后人，民国著名大儒冒鹤亭第三子。

《围城》第三章写方鸿渐初见董斜川，恭维他家学渊源，方鸿渐说：“老太爷沂孙先生的诗，海内闻名。”不料董斜川道：“我做的诗，路数跟家严不同。家严年轻时候的诗取径没有我现在这样高。他到如今还不脱黄仲则、龚定盦那些乾嘉人习气，我一开笔就做的同光体。”

《安持人物琐忆》“记十大狂人事”：[解放后，(冒效鲁)任复旦大学外文教授时，余以鹤丈之介始与相识，觉其人之狂傲，有逾于老父。渠每读鹤丈（冒鹤亭）诗文后，必指摘之，连呼“不通不通”，老人亦只能默认而已。盖其邃于国学，故敢如此也。]

钱钟书《围城》与陈巨来《安持人物琐忆》“记十大狂人事”中关于冒效鲁的狂傲记载大致相符。

冒效鲁先生家学渊源深厚，少时习经史，喜诗文，有才子之名。其早岁诗作即深得康有为、陈宝琛等名家的称赏。后时与叶恭绰、胡汉民、章士钊等名士唱和。鹤亭先生对三子冒效鲁能传其学亦深感快慰，有“我有五男儿，璠也得吾笔”之句。

许多人认为陈巨来将冒效鲁列为十大狂人之一，且将其标为“好色登徒子”，以为是巨翁一如既往的“八卦”、“毒舌”、“乌鸦嘴”了。其实。那个年代，文人喝花酒是家常便饭之事，何况，冒孝鲁又喜欢将自己的风流韵事在朋友圈内吹嘘。如果当时人读过1947年即出版的《围城》，再看五十二年后出笼的《安持人物琐忆》中的冒效鲁，就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与突兀，觉得奇怪的是现在年轻的读者。

（民国第一“毒舌”钱钟书）

《围城》第五章写方鸿渐、赵辛楣一行赴三闾大学，途经鹰潭，入住一家小店，方、赵二人发现房间墙壁上有旅客涂鸦。小说中写道： 

“只见剥落的白粉壁上歪歪斜斜地写着淡墨字：‘路过鹰潭，与王美玉女士恩爱双双，题此永久纪念，济南许大隆题。’记着中华民国年月日，一算就是昨天晚上写的。后面也像许大隆的墨迹，是首诗：

酒不醉人人自醉，

色不迷人人自迷。

今朝有缘来相会，

明日你东我向西。

又写着：‘大爷去也！’

那感叹记号使人想出这位许先生撇着京剧说白的调儿，挥着马鞭子，慷慨激昂的神气。

此外有些铅笔小字，都是讲王美玉的，想来是许先生酒醉色迷那一夜以前旁人的手笔，因为许先生的诗就写在‘孤王酒醉鹰潭宫、王美玉生来好美容’那几个铅笔字身上。”

王美玉是鹰潭镇上的土娼，许大隆的题诗应是改编自冯梦龙《警世通言》第二十四卷《玉堂春落难逢夫》中的这几句：“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不往今生结好缘”、“你向东时我向西”。不唯诗出自冯梦龙小说，许大隆的名字，也是从冯梦龙小说中恋着妓女玉堂春的王景隆之名克隆而来。客店墙壁上的铅笔小字“孤王”一句，则是套用京剧《斩黄袍》中赵匡胤的唱词：“孤王酒醉桃花宫，韩素梅生来好貌容”。

冒效鲁在《知非杂记》一文中说：“我对京戏从小爱好，经常‘留学’（那时叫从留声机唱片学戏的为‘留学’），会哼几句刘鸿声《斩黄袍》中‘孤王酒醉桃花宫’，记得在金中美汉读书时常被人哄上台清唱。”钱锺书应该有机会听到过冒效鲁唱此段京剧。

这首粗鄙不堪的“诗”有如一面哈哈镜，写董斜川时用春秋笔法隐去的内涵，至此原形尽现，也映出所谓“名士风流”可笑可鄙的内核，讽刺得真是狠辣无情。

钱锺书在写董与李时，用的正是“互文见义”，互为镜像的法门。

于此回看董斜川所代表的对女性的“老派”态度，对妓女謔浪玩弄，对朋友家眷不敢平视，较之李梅亭的卑下无耻，看似体面得多，实则皮里阳秋。

解放前名字中有“孝”字的，文革后都改成同音字了。冒孝鲁晚年即称“效鲁”。

（陈巨来刻印“冒效鲁”）

如何看待狂人？早年间，与冒孝鲁的一生诗篇唱和的錢鍾書即有《贈孝魯用前韻》：

幽居欲植門前柳，好婦堪吟陌上桑。

未必千秋終寂寂，何曾三月则皇皇。

空撐便腹經書笥，莫療飢腸酒飯囊。

寸木岑樓較量懒，吾儕三十不宜狂。

(原詩有“百尺樓高我豈狂”。周書昌家訓記桐城先輩語云:子弟二十不狂，沒出息，三十猶狂，没出息。)

（钱钟书赠冒效鲁诗作）

桐城先輩語云：“子弟二十不狂，沒出息，三十猶狂，沒出息。”冒效鲁教授（《围城》中诗人董斜川原型）至老犹狂，家境使然、性情使然、才气使然也。

冒效鲁，钱钟书终身之密友，民国前期，冒之声名高于钱。

冒先生自己亦云：“我本楚狂人。”不过面对挚友钱锺书，冒效鲁“甘拜下风”，毫不狂狷。两人初次相遇，谈诗论史过后，他写下《马赛归舟与钱默存论诗次其见赠韵赋柬两首》，之一云：

君诗工过我，戛戛填难字。

云龙偶相从，联吟吐幽思。

　（寒斋藏吕贞白赠冒效鲁诗稿）

文革后，吕贞白教授（十大狂人之一）诗呈冒效鲁：

叔子风流我所师，清芬世业秉环奇。

泛槎海国归来后，讲席纵横苦费辞。

生今共幸身长健，忍古惜情术已贫。

茗座看君飞动意，十年龙性孰能驯。

冒教授文革中吃尽苦头，但至老犹狂，陈巨来将两人归入“十大狂人”，一点不差，原形毕露笑刹人。

（寒斋藏冒效鲁诗札）

冒效鲁诗呈高君藩：

会心迦叶拈秀唆，敛手僧虔掘笔书。

生与梅柳同甲子，好呼陶谷画葫芦。

整幅书法风格狂放，字如其人。

（寒斋藏冒效鲁诗札）

（陈巨来刻印）

冒效鲁从年轻时即与钱锺书过从。钱锺书甚至还说他的《谈艺录》得之于冒效鲁的鼓励而写成的，他在《小引》中说:“友人冒景璠，吾党言诗有癖者也，督余撰诗话。曰：'咳唾随风抛掷可惜也。’余颇技痒。”

冒效鲁作为《围城》里面诗人董斜川的原型，钱锺书戏说他“原任捷克中国公使馆军事参赞，内调回国，尚未到部，善做旧诗，是个大才子”，又称“董斜川的父亲董沂孙是个老名士，虽在民国做官，而不忘前清。斜川才气甚好，跟着老子做旧诗”；复借赵辛楣之口介绍说:“董太太是美人，一笔好中国画，跟我们这位斜川兄真是珠联璧合。”

《围城》第三章中董斜川展示诗作，“辞军事参赞回国那首诗有：‘好赋归来看妇靥，大惭名字止儿啼’……”，在座众人不敢对其他诗句置喙，便你一言我一语，尽绕着想像中董太太的一对酒涡打转，害得“斜川生气不好发作，板着脸说：‘跟你们这种不通的人，根本不必谈诗。我这一联是用的两个典，上句梅圣俞，下句杨大眼，你们不知道出处，就不要穿凿附会。’”

  斜川之所以生气，盖因其上句典出梅尧臣《初冬夜坐忆桐城山行》一诗：“吾妻尝有言：艰难壮时业；安慕终日闲，笑媚看妇靥”。诗中妻子规箴丈夫致力功业，勿贪闺房之闲。“看妇靥”者，实即“终日闲”之喻也。故“好赋归来看妇靥”一句，无非自叹壮业无成、“赋闲”在家。

  斜川自称下句用北魏平南将军杨大眼事：“时传言淮、泗、荊、沔之间童儿啼者，恐之云‘杨大眼至’，无不即止。”（《魏书‧列传第六十一》）。而对妻子以“爸爸回来了”恫吓啼儿，亦不免“大惭”丈夫事业仅止于此。

  众人不解此“赋闲”之“惭”，反以为闺乐无穷，亦难怪斜川斥为“不通”。

   又，董诗原型，实为冒效鲁《叔子诗稿》所录《还家作》一诗。锺书先生《得孝鲁书却寄》一文有此叙述：“余在昆明，君寄示《还家》诗云：‘妇靥犹堪看，儿啼那忍嗔？’余覆书谓：君诗甚辣，此则似蜜渍姜，別是风味。”

（《国师季刊》第6期，1940年2月）

（冒效鲁夫人贺翘华）

（贺翘华国画）

【陈巨来《记十大狂人之冒孝鲁》】

陈巨来在《记十大狂人之冒孝鲁》中云：

[冒孝鲁(景璠)，如皋老狂人鹤亭诗人之子也，为北京某大学专攻俄文之高材生，任颜惠庆驻苏大使馆一等秘书有年。]

[凡有自命文人雅士者，以诗文就正者，至多读三行，即云“好好”掷还了。(忆先外舅况公，昔年黄公渚孝纾、龙榆生沐勋尝以词求正，原封未动，外批“至佳”二字还之。故黄、龙二人提及况公时，必大詈不已。孝鲁还读三行，似比况公略谦邪)。]

《当代诗坛点将录》称其为“双枪将董平——冒孝鲁”

[倘言近代诗坛可称“翩翩浊世佳公子”者，非冒孝鲁莫属，一篇感人泪下的祭父文。叔子与钱钟书相交最深，二人集中唱和之作颇多。叔子善俄语，钱钟书通晓欧罗巴各国语言，而俄语是其短处，乃戏言：“唯此一事，甘拜下风”。叔子弟舒湮(“湮”字借用)尝云，他人至京，钱钟书概不拜访，唯冒孝鲁至京，钱钟书始偕夫人拜访故人于寓所，盖钱钟书于冒孝鲁有“使君与操”之感。钱钟书《围城》之董斜川即以冒孝鲁为原型，此已成为众人皆知之文坛掌故。“陵谷山原”一说，不知是否出自孝鲁之口，真令人解颐也，然亦不失为一家之言，盖孝鲁一生以西江为依归也。除钱钟书外，孝鲁与钱仲联、苏渊雷、夏承焘等人皆亦交往颇深(钱仲联为其诗集作序)。苏渊雷与冒孝鲁唱和之作亦不少，论及故人，尝云冒孝鲁“好使酒骂座”。冒孝鲁名父之子，工诗善辩，于梁山群雄中不知如何位置，权且屈尊于双枪将董平之位，“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想亦不甚委屈冒公子。

后余读陈巨来所记冒叔子好色惧内之事，颇有“事前诸葛亮”之喜，故论诗绝句云：“当年妄拟双抢将，好色风流无不同”。]

这里谈到的“陵谷山原”一说，出自《围城》第三章，写董斜川与苏文纨等谈诗。苏文纨说：“我也是个普通留学生，就不知道近代的旧诗谁算顶好。董先生讲点给我们听听。”董斜川道：“当然是陈散原第一。这五六百年来，算他最高。我常说唐以后的大诗人可以把地理名词来包括，叫‘陵谷山原’。三陵：杜少陵，王广陵——知道这个人么？——梅宛陵；二谷：李昌谷，黄山谷；四山：李义山，王半山，陈后山，元遗山；可是只有一原，陈散原。”董斜川“说时，翘着左手大拇指”。言谈之间，看得出董斜川多么推重陈散原。

有人认为钱锺书父亲钱基博所撰《堠山钱氏丹桂堂家谱》卷四有《钱榕初先生家传》，即陈三立为钱维桢（字榕初）所作传记。在这篇传记末尾，陈三立对钱基博的文章大加赞扬。文中说：“余获读先生之孙基博所属文，通才宏识，条适而上达，匪徒区区荣华之言、章句之业也。”大名鼎鼎的陈三立这样表扬钱基博的文章，做儿子的能不感激吗？

（冒效鲁左一陈巨来居中）

（冒效鲁致陈巨来诗稿）

王（佑遐）朱（古微）郑（小坡）况四词宗，

真挚尤推君妇翁。

（人间词话谓：疆邨虽富丽精工，犹逊其真挚，可谓知言。）

东海渔歌亲点窜，

（余藏顾太清词稿，乃先君手录，中有蕙翁润色多处，怜才好色殆兼而有之。）

床头应有捉刀雄。

（蕙风翁尝为赛金花代笔作书，雅丽不减六朝小品也。）

目空一世饮狂名，

（见骛翁致沤尹书，有“目空一世况舍人”语，应作况舍人。）

绝交宁到孔方兄，

（用涪翁语）

（笔者注：黄庭坚，晚号涪翁。其《戏呈孔毅父，管城子》诗有“孔方兄有绝交书”句。）

忍俊寇张怜美妄，

（易实甫有“中年妄似方张寇”语）

侧身入画也倾城。

俚句奉题，博安持老人粲骂。

庚申首夏，叔子作于庐州。弥念故人，不禁神驰左右矣。

（沈尹默书写況蕙风为赛金花诿制之札）

陈巨来尾跋：

此余先外舅況公蕙风替为洪状元侍妾赛金花诿制之札。

检乞尹公录之，殊可感也。甲午，陈巨来。

（笔者注： 此即是冒效鲁上诗所言“蕙风翁尝为赛金花代笔作书，雅丽不减六朝小品也。”）

（陈巨来画松，老狂人陈病树、十大狂人之一的冒效鲁补竹梅，缪子彬附记。）

［镜片题识款识：

时惟寿星韶节，序属建卯。巨来印人以昔年所缋苍松一株，倩枫江陈祖壬、如皋冒效鲁补竹梅，以图代寿同奉铁兄杖乡之庆，用祝僊桂双好、贞松永茂、梅竹同修、遐龄共享云耳。江阴缪子彬附记仝贺。

印鉴：叔子、枫江陈氏、暮庐、巨来画松］

（冒效鲁诗稿）

[但在丙申、丁酉间，渠（孝鲁）以许效庳之介求太极名家乐幻智奂之医病，乐公以气功治愈之。他们畅谈虚字语助词，乐云：读通《论语》，虚字也通了。孝鲁自此遂乐老师乐老师不已矣。后告余云：斯人非徒以拳术鸣也。观此，则非对任何人都狂了。]

（《安持人物琐忆》“记十大狂人事”）

（冒效鲁教授晚年照）

[孝鲁好色之登徒子，亦惧内之大王，但只要避了河东狮，艳闻逸史，层出不穷。知余解人也，故一暇休息之日，必光降寒斋，畅谈过去为乐。渠与余有同一心得，非可以言语形容者，即不问初觌面之异性，如何严肃端庄，如“心有灵犀一点通”者，一握手即可明白了，如对方不属意，则以严肃对之，庶免白眼相向了。他自俄回国时，尝畅游欧洲各国，以夫人不在，故艳事特多。不遑多赘，只述渠在法国时之一为例，即可概其余了。

孝鲁云：初抵巴黎之日，在同一列车中邂逅一法国少妇，至娟媚，未交一语者。下车后，伊人手提一旅行包，在他或前或后，微露娇不胜力之态。他按照外国规矩，趋前愿为代拿，伊人表示感谢付之。乃一经手提之，立即发觉内只衬衫丝袜而已，轻极了。明白了，即向她询问要否送至寓中？伊人遂即以寓所告之，并云：夫为某处某职，午饭不归家的，明午如蒙光降，当备午餐恭候如何。孝鲁允之，并送至门口，即彬彬有礼告退了。次日修饰整洁后赴会了，饭后遂成腻友那个那个了。

其时，余有某剧人（名闻南北大艺人也）委刻印章，以汽车迎余至其公寓中。时正七月，其禁脔亦大名坤角也，年可二十余，窈窕多姿，与余询问篆字不已。余迷之，次日特以许多作品示之。她仅着汗背心、短裤，竟半跪半侧身，傍余沙发而询一一，达半小时以上。余凝视其白皙皮肤，大约有痴状？为此大名角所见了，竟当时把她隔开，操其乡土语，喝进去了，并对余白眼相向。此伶，著名色中魔鬼，凡其班中坤角，无一幸免，闻后房达六人之多云。余以此事告之孝鲁，孝鲁云：白眼相向，正魔鬼自知不敌于汝也，即使以耳光相向，你亦应有“皮肤虽痛也风流”呀。说毕，吾二人大噱不已也。

孝鲁虽好色，但于朋友之妻以及女学生从不作一非礼之事，此殆释家所谓上乘功夫邪？自其去皖后，即无音讯相通矣。其夫人余亦见及，固一大家闺秀也，殊和善，孝鲁畏之如狮，乃自作孽耳。]

（《安持人物琐忆》“记十大狂人事”）

（冒孝鲁全家照，1960年摄于安徽大学。）

　　（钱钟书致龙榆生书札，内含祝叔子寿诗。）

一九五八年

叔子五十览揆寄诗遥祝即送入皖

廿载论交指一弹，

移枝栖息祝平安。

镜中青鬓朱颜驻，

诗里黄山白岳蟠。

差喜敛狂能止酒，

更期作健好加餐。

然脂才妇长相守，

粉竹金松共岁寒。

此诗钱先生曾附于致龙榆生信札中，仅诗题及自注稍异，其他无异。

【真落水还是假落水？】

冒孝鲁真落水还是假落水？儿子冒怀滨对此有说明：

1941年、1942年，父亲与钱伯伯，有两首诗，涉及父亲假“落水”（出任伪职）的情况，也是父亲与钱伯伯巧妙的“通气”。而《围城》中相关董斜川的诗句也是佐证。

1940年：“相望千里心不隔”。（说明二人过从甚密, 无话不谈。）

1941年：“清谈何与兴亡事，肯信神州遂陆沉？”（陆沉指国土沦丧，为敌侵占。）

1942年秋，父亲在南京给钱伯伯的诗作：

天荒地变入悲吟，不改沉冥劫后心。

忍死须臾期剥复，观空索漠证来今。

未甘庄叟沟中断，苦忆成莲海上琴。

裹影一灯疑可友，虫声如雨撼秋林。

(表示宁死决心抗日到底）。

1942年秋后，钱伯伯收到父亲诗后产生忧虑，写了《沉吟》《答叔子》：

史笔谁能继谢山，词严义正宅心宽。

七贤传倘他年续，个里沉吟位汝难。

（今日叔鸾为抗日背黑锅当“汉奸”，他日谁能还他贤名。）

王周通问私交在，苏李酬诗故谊深。

惭愧叔鸾能勇决，挥刀割席更沉吟。

（我同叔鸾情谊如同王周苏李，对他的抗日勇决，我不可挥刀割席。）

龙性官中想未驯，书生端合耐家贫。

敛非澜倒回狂手，立作波摇待定身。

九牧声名还自累，群居语笑向谁真？

白头青鬓交私在，宛转通词意不伸。

（表示两人友谊长存，因此提出一些建议供考虑。）

针对《答叔子》。冒又作《次答默存见寄》：

白鸥浩荡孰能驯？

（白鸥浩荡：表示抗日决心）

漫说粗官可救贫。

（为抗日而去）

且得长歌聊遣日，

但明吾意岂无人？

（等到高歌抗日胜利，假如我被遣时，有人会知道我是爱国抗日人士。）

死生师友言宁负，

肮脏情怀汝最真。

老柳白门渐衰飒，

相思林际梦春申。

纵看冒效鲁一生，他很是爱国。在扬州，他参加五卅运动；在东北，他加入游行队伍，反对日军；在合肥，他放弃复旦大学的教授职位，全力执教安徽大学……日伪时期，他是在南京“任职”，实为身负重任，为抗日的中国军队提供过情报。陈毅、李明阳了解他的历史。自始至终，钱、冒未曾割席断交，说明钱锺书是理解他的“苦衷”。

关于冒效鲁的落水，蔡登山先生在《一生两世》集中有详细叙述：

[据文友黄岳年兄认为，对当日从龙历史，当事人大多讳莫如深。依理推断，则龙沐勋、钱仲联的说项是一定有的，汪精卫招揽人才的心境也是必然的。当然更多的，则是自愿。从当时龙沐勋、钱仲联、冒效鲁的交往，可窥见一二：首先一九四〇年四月二日，龙沐勋在南京汪政权成立后，马上任“立法院”立法委员。一九四二年七月，冒鹤亭来南京，曾在龙沐勋处借高丽本《乐学轨范》。同月十五日，《同声月刊》二卷七号出版，有《桥西唱和诗》十二首，系龙沐勋、冒鹤亭、冒效鲁等人集于李宣倜桥西草堂时之唱和之作。同年八月，钱仲联来到南京，任教伪南京中央大学。十月，钱仲联、冒效鲁相偕过访龙沐勋新居，皆有诗作述其事。钱诗云:“相投同味在茶馨。”

钱仲联于一九四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署理汪伪国民政府行政院参事，次年一月十九日实任，一九四四年又升任伪检察院委员。冒效鲁在一九四三年任汪伪国民政府行政院参事，次年七月十九日调任江苏省第九行政区督察专员，一九四五年陈公博当政时，于一月三日调任江苏省第一区行政督察专员，直至伪政府结束。

一九八七年，冒效鲁去世，同为伪府的同事好友钱仲联作《悼冒效鲁》诗，开头两句就是:“四十年前梦尚温，灯边南北两王孙。”钱仲联并自注曰:“君为成吉思汗裔，余为吴越王后。”

当然，虚与委蛇的冒效鲁也绝不可能替卖国求荣辈出谋划策。抗战胜利后，他凭借爱国将领李明扬出具担保证明，告别妻儿远赴川康首府西昌暂避风头，从未遭受非难质疑或引渡以汉奸论处。

鉴于潘汉年的冤案，上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初，冒效鲁就自己曾任伪职的经历总是如芒在背，思想负担愈演愈烈，简直到达自寻烦恼的地步。他既无法解释其中隐衷；又惟恐旧话重提、招致失节汉奸之恶名。忐忑焦虑的心情令他辗转悱恻、心理难安，这番心事集中体现在合肥自拟挽联表述中：

余患怔忡逾廿年，中间时愈时犯。丁巳入春以来，晕眩加剧，重疾已深。自度崦嵫日迫，殆不可久。预作自挽一联，供知我者。念此朽赘，存稿、书画，均捐献博物馆，不需留片纸只字，友人函稿亦然。丁巳（1977）四月初七，叔子雨窗留言。

生本自来，时至则行还复去；

文将谁定，相知后世更难期。

又一联

我本楚狂人，早空跋扈飞扬梦；

自非木上座，枉具伤心入世缘。

（自注：自非鲁司寇，也算东西南北人。）

【陈巨来与冒广生】

冒广生（1873—1959），字鹤亭，号疚斋。江苏如皋人。先祖系元世祖忽必烈。清甲午举人。任官刑部及农工部郎中。戊戌变法后，退而家居。民国时，曾任瓯海、镇江、淮安关监督。北伐后，任考试院专试委员。抗战胜利后任中山大学教授，国史馆纂修。

冒广生是近代中国著名诗人、词家、书法家和具有高深造诣的汉学家。著有《蒙古源流年表》《唐吐蕃传世系表》《冒鹤亭词曲论著》《永嘉诗人祠堂丛刻》等。

[湖帆平日以词自炫，尝亲书小楷，付珂罗版影印(后附《和晏词小令》一卷，乃倩女词人周鍊霞代书而捉刀者)，名曰《佞宋词》，求孝鲁为作序。孝鲁以其老父至好也，故嘱湖帆求鹤老撰之。鹤老大窘，事后谓余曰：“这词，做周女徒孙都不够格，真无从恭维之也。”湖帆又坚嘱孝鲁作跋，跋成，竟莫名其妙。余后问之，孝鲁笑云：“他词更莫名其妙呀。”]

（陈巨来《安持人物琐忆》“记十大狂人事”）

吴湖帆曾为好友冒广生画《水绘庵填词图》 

“水绘庵”又名“水绘园”，因冒广生的祖辈冒襄与秦淮佳丽董小宛栖隐在此而闻名，而冒广生晚年又自号“水绘庵老人”。此图既可以说是冒襄的水绘园，也可以认为是冒广生填词之所。

（吴湖帆《水绘庵填词图》 ）

　　吴湖帆作《扬州慢》：

金粉名园，玉虹佳丽，洞天几许行程。望红尘麦秀，遍断陌芜青。叹公子年华耄矣，素怀离客，空梦销兵。对梅花，零落年年，哀赋江城。

广陵词响，恁秋风、涛汛多惊。恨旧梦难贪，新愁又惹，消受无情。纵得砉然长啸，横江下、独鹤声声。镇东南词脉，迦陵低拜先生。

这首词收入吴湖帆词集《佞宋词痕》，词集由冒广生作序，冒孝鲁作跋。

周錬霞作《满江红》：

绝代才人，头白也、未迟相识。堪想见、当年水绘，胜怀犹昔。细雨杨枝凝翠楼，东风花瓣筛璚屑。倩丹青、重与筑吟窝，招群屐。

垂丹袖，停牙拍；呼双髻，横瑶笛。有闲亭，留鹤洞窗邀月。诗笔三唐词两宋，流霞一笺歌千阕。二百年，文采旧风流，遥相接。

吴周情事的牵线人即是冒广生。

《当代诗坛点将录》称其为“教头王进——冒鹤亭”

[冒鹤亭者，冒效鲁之父也，好交游，喜提携后进，一篇感人泪下的祭父文。舍老辈外，近、当代之诗人、文士，亦多与之交往甚密，略举一二，以证吾言不虚。稍前如民国二巨公诗人胡汉民、汪精卫皆其好友，且与不匮室主人尤为友善，胡晚年为蒋中正所囚，鹤亭几无日不过访，过访必与之对奕谈艺，以娱白日。前辈风范，令后人不禁怅恨晚生数十年，不能一识荆州，以快平生。稍后如苏渊雷、钱钟书、金性尧、周邵等，皆亦与之时相过从，钵水斋集中，与鹤亭唱和之作尤夥（咏馨楼主案：诸人与冒氏父子皆有交往）。鹤亭著作，余所有者，惟后山诗补笺一种，其他如《小三吾亭词话》，惟见枝言片语，未睹其全书也。汪辟疆、钱仲联做诗坛点将录，鹤亭皆入选，先点为病大虫，后点为小旋风，其于近代诗坛位置，约略可见。 ]

（冒广生书法对联：缲成白雪桑重绿，割尽黄云稻正青。）

冒广生是陈巨来的父辈，交往也在陈之父辈朋友圈。更与況蕙风有过一段救助赛金花的佳话。

冒广生藏印，偏好工整、秀美一路。对赵叔孺弟子陈巨来颇为欣赏。1952年与王福厂谈及沪上印人时曾语：“沪上作者惟赵叔孺之高足陈巨来而已，它皆学吴昌硕，而得其恶趣。”1946年，陈巨来曾为冒广生治“冒广生·疚斋”两面印。1952年，《时事新报》主编许窥豹请陈巨来治“冒广生印”、“疚斋八十后作”对章贺冒广生八十之寿，陈巨来亦刻“成吉思汗之子孙”印以贺。

　（陈巨来刻 “冒广生” “疚斋”两面印）

　（陈巨来刻印 “疚斋八十后作”墨稿）

（陈巨来刻印 “成吉思汗之子孙”墨稿）

另为冒广生刻有“重游泮水”朱文印。

1961年7月25日，冒广生家属据冒先生遗愿，将其所藏九百余件书画、篆刻、手札等捐赠给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后移交上海博物馆保存。其中篆刻作品有349枚。

【毛、周、陈礼遇冒家父子】

上海解放后，市长陈毅得知冒家近况后，多次施以援手，并聘用其为文管会的顾问，这才解决了冒广生晚年生活困难问题。

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周恩来、陈毅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对他尊敬有加。毛泽东曾虚心听取他的意见，称其“是一条道路上的人”。

冒鹤亭身历数朝，建国后（1957年）犹蒙毛泽东召见，礼遇颇佳。毛泽东曾邀冒广生进中南海，二人在书房之中畅谈。临别，毛主席虚心要求其进一言，冒广生看着满脸笑意的毛主席，便直接引用佛经中的故事讲到：“狮子是百兽之王，什么猛兽都不怕，只怕自己身上长虱子；共产党是狮子，不可自己生虱虮。虱虮虽小，害莫大焉。”

听完冒广生的话后，毛主席也是陷入了沉思之中，更是在口中轻轻念叨“咬人的虱子吗？”，随后便直接站了起来：“讲得好，讲得好，我一定铭记在心中”。

毛冒对话，今日思之，令人感慨良多。

（冒广生）

黄岳年又说，冒鹤亭曾对毛泽东说，他的第五个儿子舒湮去了后方，汪精卫曾找他要人。据此冒氏一家和汪精卫及国共高层都有极深厚的瓜葛。按舒湮因奔解放区甚早，结果后来新中国成立后，和中共“不大搭界”的诸位兄弟都基本上平安无事，他则受了“都是革命惹的祸”。而汪政权垮台后，钱仲联、冒效鲁、吕贞白等人则隐居起来。

（冒广生诗稿）

[吹面轻寒廿四风，循廊酒醒颊犹红。

向来诗梦无寻处，却在春阴渶渶中。

赌酒寻花气未降，梦中拾得笔如松。

笛家度曲声声慢，客座哦得字字双。

旁人休笑海棠颠，设想除颠作麽缘。

九十春光都过了，君看门外海成田。

款识：海棠诗梦图为巨山仁兄题。疚斋居士冒广生。

钤印：冒广生印（白）年更六十七（朱）水绘庵老人（朱）]

陈毅和冒鹤亭、冒效鲁父子是有着两代交情的。

文革中，陈毅前去安徽大学看望过冒效鲁。

一九七二年陈毅病逝，冒效鲁不顾“四人帮”可能的迫害，寄出了悼诗，诗云:

从容谈笑却熊罴，想见元戎未病时。

奋起戈矛寒敌胆，激扬鼓吹振军威。

向阳矢葆丹心壮，谋国艰虞白发滋。

磊落嵚寄胸似镜，恨无彩笔状英姿。

诗寄给周恩来总理后，周恩来在原诗的笺纸上，给陈毅夫人张茜写了一封短信，把诗转去:“张茜同志：这是如皋冒鹤亭老先生(已于一九五九年去世)之三子冒效鲁来信附挽诗一首，寄你一阅，祝新年好！周恩来，一九七四年一月一日。”

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周恩来溘然长逝。据林之鹤《琐忆冒效鲁教授》文中说，冒效鲁来到还在接受审查中的林则徐后人林兴的家。一进门，见到平时就悬挂在墙上相框里的周总理照片，冒效鲁顿时泪眼迷茫，凝视着总理遗像，极其郑重而虔诚地致以三鞠躬，凄然地说:“陈老总走了，周总理也走了。”此时的他，热泪潸潸，哀思绵绵。他对周恩来、陈毅的感念之情可谓情真意切，非同寻常。

其实周恩来与冒效鲁也是两代世交。周恩来的二伯父贻康(调之)和冒鹤亭是同科举人，周恩来的六伯父嵩尧(峋芝)是晚冒鹤亭一科(晚三年)的举人。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冒鹤亭到北京五子舒湮处，周恩来闻讯后即赶去看望，叙旧。

（冒效鲁诗稿）

娓娓深谈月影偏，喜心和泪读遗篇。

荡除虺蜮人间老，想象英灵一冁然。

“喜闻陈毅诗词选集问世感赋一绝”，一九七七年五月廿五日，冒效鲁作于合肥。

（冒广生捐赠 “明，戴本孝刻“冒襄”八面玲珑印”，上海博物馆藏。）

【《荷堂诗话》和诗拾遗】

陈兼于的《荷堂诗话》有一篇“茂南花絮(三)”，专记沪上旧友闻知冒效鲁将回沪消息后的和诗，时在1975年冬至1976年春，“四人帮”还未粉碎，管制稍松。当时，故交凋零，万马齐喑。沪上劫余诗人已在茂名路陈兼于家相聚，诗兴依旧。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中国最后一批接受旧学教育的诗人了，和作朗朗上口，精彩缤纷。

[乙卯之冬，冒叔子(孝魯)自合肥回滬，相見喜極，乃呈一詩云:

皖客三年始一歸,

相違益感舊人稀。

冥搜坐對芳菲盡，

(謂蜕園)

孤往終憐意氣非。

(謂劍知)

茅店呼杯儔向盡，

(君有“茅店比黄墟”句)

草堂題句夢多違。

永嘉未與流人等,

鉢水風花想四圍。

(談及蘇仲翔,知已退休,自東北回温州)

叔子和作數首甚佳,《走筆論詩答兼老》云:

滄海東流萬派歸，風雷動地大聲希。

鯤鵬變化從飛躍，燕雀卑微有是非。

境界拓寬詩宇宙，藩籬撤盡舊依違。

源頭活水新翻曲，遍野花開錦綉圍。

《再柬兼老一首》云:

曠代風騷孰與歸，衙推屈宋大言稀。

郊寒島瘦摧頹甚，王後盧前計較非。

料得行吟隨處好，休嗟樂事賞心違。

淞濱翦翦春寒重，斂手旁觀任合圍。

《留别滬上諸子》云:

舊恩滿抱忍言歸，觴咏彌珍後會稀。

萬類昌昌紛自獻，百年冉冉悵多非。

名虚口語翻爲累，形隔心光了不違。

記取人生須有别，佇看新竹碧成圍。

此首五六兩語雋甚,君亦甚得意也。

翌年丙辰，予年八十，春初有人日之集，相率用此韵相答。予與王澹廎皆叠至二十餘首，澹廎有一首云:

草堂客至即如歸，高會年來似此稀。

更喜數符人日韵，微憐寒勒水仙非。

詩篇笋束看難盡，琴意篁幽惜獨違。

(謂琴趣以事未至)

佇待生朝還一醉，風荷凉翠坐成圍。

又《答叔子五叠韵》云:

勝侣如雲散不歸，相逢莫恨故人稀。

酸寒我愧孟東野，跌宕君真陳去非。

萬馬群中還獨往，一牛鳴地奈多違。

淮南米價今休問，種柳懸知已合圍。

郭仙樵句云:

腾騰語笑醉忘歸，似此爲歡老所稀。

畫補初筵先上壽，詩翻新體勇祛非。

一生無取名何與，百歲相期志不違。

十丈荷花生日日，朋尊再集緑陰圍。

陳琴趣句云:

我至齋中客已稀，舊交漸少見偏稀。

極知風義今猶昔，略解人情是與非。

雁後花前無可說，勞人樂事每相違。

苦吟未必真能痩，飲啄緣慳减帶圍。

林同濟《喜晤叔子用兼老韵》云:

依舊豪情匹馬歸，百篇斗酒和應稀。

相親白髮垂垂老，一笑黄花故故非。

且食蛤蜊閑與共，未妨蝴蝶夢多違。

揭來淺醉差能遣，魯薄從教趙解圍。

李寶森《喜晤叔子用兼老韵》云:

欲討詩源一舸歸，支磯石是世間稀。

慣看皓月千山滿，夢覺流塵萬種非。

老去揮毫神愈王，狂來縱酒願猶違。

休嗟攬鏡髭鬚白，腰帶重重未减圍。

周煉霞句云:

荷沼城南畫里歸，

(予曾爲君作城南詩夢圖)

而今八十未爲稀。

清尊對客延醒醉,

好句憑君定是非。

泉水在山心不競,

雲烟落紙興無違。

婆娑老子春風筆，

四壁花光錦作圍。

又《叔子將回合肥,有詩見貺,三叠韵酬之》云:

願化春泥阻轡歸，江山多麗故人稀。

勝緣兩世兼師友，慧業三生證是非。

白堕欲傾偏又止，青萍暫聚又相違。

明年詩健人逾健，莫把垂楊擬帶圍。

林松峰《叔子將回皖，詩以留之，二叠韵》云:

待得花開緩緩歸，相逢應識見時稀。

如烟往事情何極，似水流年景易非。

可奈酒醒春夢遠，等閒身老故山違。

天涯自是多行役，芳草今看碧四圍。

此韵唱和，不下百數十首,予曾録一長卷與叔子。今略舉之耳。]

（冒效鲁诗赠陈兼于）

黄发青瞳面冻梨，紫芝眉宇大椿姿。

烟霞供养资添寿，宾客相从为说诗。

持默妙同三语掾，平心静看几枰棋。

旁人戏比陈樓凤，却欠杨枝篴一吹。

仲联诗翁曾以迦陵比君，丙寅元旦，寄寿兼于诗老九旬双诞。 冒效鲁。

丙寅为1986年，第二年，陈兼于这位当时的海上文坛祭酒离世，上海茂名路的“文艺沙龙”戛然而止。第三年，冒效鲁教授病逝。

冯永军《当代诗坛点将录》将冒孝魯点为“天立星雙槍將董平 ”

[水繪風流，冒家子弟，進退出處，其思征士。

围城妙筆寫斜川，陵谷山原氣傲然。（劉永翔詩）

冒叔子者，近代詩壇之「翩翩濁世佳公子」也。叔子與錢默存相交最深，二人皆才辯縱横之士，集中唱和之作頗多，所謂「篇什周旋角兩雄」是也。其父冒鶴亭亦晚清以來著名詩人，然于詩則父子異趣，鶴亭詩宗唐，叔子詩則祧宋，師法西江，服膺同光體。尤瓣香散原，有「曠代難逢惟此老」之句。至《重來白下作》“重來白下更尋誰，惘惘都成隔世悲”，則糅合散原《正月二十二日通州南郭外會送肯堂葬》“重來城郭更親誰，海氣荒荒接所悲”及《餞送梁節厂兵備》“嘯歌亭館登臨地，今日都成隔世尋”而成。觀此於其旨趣可窺一斑。散原亦喜與叔子唱和而不喜與鶴亭唱和，蓋引爲同調矣。叔子晚年有“同光偽體餘空架”之句，亦一時興到語，未可遽以爲定論。叔子素喜交遊，老輩如散原、蒼虬、樊山諸公固皆其奉手之人，同輩錢默存外，錢仲聯、龍榆生、蘇仲翔、夏瞿禪等亦皆其友生。惟于石遺深致不滿至形諸筆墨。蓋石遺于鶴亭爲人爲詩多有嘲戲，叔子成名甚早而石遺前後詩話無一字言及叔子。叔子晚年詩作率意頹唐，與早年所作如出兩手，錢默存譏之日“叔子三十以後所作，詩興過於詩才。詩則摇筆即來，人則來者不拒。”亦是實録。]

——乡贤名印探骊 （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