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评】有一种诗歌叫欧阳江河,在其布施的词语中释放,并保持先锋试验前卫性的本质文/唐明

唐明

<p class="ql-block">欧阳江河,男,汉族,1956生于四川省泸州市,原名江河。著名诗人、诗学传承者、文艺批评家。</p><p class="ql-block">1979年开始发表诗歌作品,1983年至1984年间,他创作了长诗《悬棺》。其代表作有《玻璃工厂》《计划经济时代的爱情》《傍晚穿过广场》《最后的幻象》《椅中人的倾听与交谈》《咖啡馆》《雪》等。著有诗集《透过词语的玻璃》《谁去谁留》《事物的眼泪》和评论集《站在虚构这边》,其写作理念对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诗坛,有较大影响,现居北京。</p> <p class="ql-block">【诗评】有一种诗歌叫欧阳江河,在其布施的词语中释放,并保持先锋试验前卫性的本质</p><p class="ql-block">文/唐明</p><p class="ql-block">在当今中国诗坛,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后期,四川地区出现了一大批对此后诗界产生过巨大影响力的人物。以“非非主义”、“莽汉主义”、“整体主义”、“新汉诗”等为代表,从而引发并形成了中国新诗第三代写作浪潮。而做为推动,以徐敬亚为主导,由孟浪、曹长青、吕贵品三人参与,携《诗歌报》《深圳青年报》之媒体助力,共同举办“中国现代诗群大展”,并编辑成书,隆重推出。——乃使《中国现代主义诗群大观1986-1988》,在中国诗坛地位隆现,至今仍屹,意义深远,贡献甚丰。</p><p class="ql-block">……自此,对中国诗界,产生巨大影响力且勋功至伟的一大批诗人,势如泉涌,纷纷从地下,走上前台。经近四十余年之奋斗,现在都大名鼎鼎,基本功成名就。其中最富代表性的有,周伦佑 蓝马 杨黎 于坚 韩东 西川 宋渠宋炜 李亚伟 何小竹 王家新 杨远宏 石光华 肖开愚 欧阳江河 张枣 翟永明 廖亦武 柏桦 万夏 丁当 吕德安 肖开愚 陈东东 海子 骆一禾 西川 钟鸣 孙文波等。皆因作品超强的写作量,与持久的知名度和耐力,及影响颇著之名作,在社会造成了空前的作用和影响。而其巨大的成效与人性的宣召及对整个世界的反刍或做为一切文学的母体存在和不断挖掘的深度及广度,必将永载史册,在进一步研究和整理上,应予以珍视与弘扬,尤以“四川盆地意识”为旨,需要深刻反省和测度,为何在这一时间结点上,会集体喷涌,又如何因此而产生这么多诗人、名作与精品。</p><p class="ql-block">欧阳江河,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个,其卓力写作之奉献,作品精妙耐读,气势磅礴壮观,富于神奇灵异的想象,和哲思玄奥的命题,与超现实波云诡谲的把握,及批判反讽讥诮的尖锐和犀利。机敏的词语深入诗歌的内核,而抵达触及灵魂的刻度,在毫厘之间,犹如黑夜与白昼的守护者,在暗处钻孔,一个锋利的锐角于几处巨大的抛面和倾斜面,以字字珠玑的书写,凿击词性与诗艺的墙。……使语言的棱角畸变为多菱形的魔镜,在诗语两端反映诘问之光,诗性之寓,句式之维,词义之状。将时间与幻象,以不同于以往的写作惯式和完全反传统的意味,呈现出流离于这个世界之外的种种悖逆,和二律背反的诉求,在人性救赎与罪及罚中,颠覆此前完全不同的书写之况。……形式,对,形式,在形成诗意与诗境中被强调,于深度解构里放大,在人文视界有的放矢,既相互矛盾,又彼此成就,成为几个词语魔方构成的诗歌穹隆,在寓言的城堡归之于体量和估算。……逡巡,敲开每一扇门,逡巡。在诗义的长廊,扣开每一个词,从一个词进去,又从另一道道玻璃旋转的门中出现,由一组组构成的玻璃大厅,即是其《玻璃工厂》在词与词颠覆破碎重新组合和拼成的一面面镜子,这样玻璃组成的大厅,穹隆无疑是辉煌的,语言一定是晶状的,字符必然是尖锐的,诗也定然归之于条理分明。甚至,连诗句,也棱角锋利,似行走在刀锋之上,万丈玻璃的深渊支离破碎,千屻玻璃的悬崖尖硬似锥。……冰凌呼啸此起彼伏的掌声,在成百上千座纵横驰骋、晶莹透明、锃光瓦亮的玻璃冰山上,汇聚成骤降的玻璃惊瀑,玻璃深谷断崖之下,琼海缭绕,岩石似琥珀翡翠般的岛屿,在互相撞击,未亡之山,将几万年送达的风,犹如玻璃风暴在幽悬鸣叫,仿佛一只只巨大透亮、通体放光、锋利明净的史前翼龙,这些挟玻璃肉翅飞旋翱翔的大蝙蝠,就是欧阳江河《玻璃工厂》遗存的诗句,像歌舞剧院在上演雄辩的诗篇,影响力远播,几呈汹涌澎湃、波澜壮阔之势,于完成名声远扬,成为那个时代的杰作,在反射一个玻璃时代璀璨碎裂的光辉,雪峰一般的玻璃在寒冷凌辱中闪耀,而欧阳江河的诗句将永存,芊从绚丽恒久,刺激这个社会的绝望,一根根巨大的玻璃针扎在我们骨缝中,刀子一样的词在诗歌文本里闪光,欧阳江河的诗,可以说是整状明亮的,乌秧秧的玻璃海,在《玻璃工厂》里炫如人性的骨头,剥离出人文的光芒。</p><p class="ql-block">——欧阳江河的东西,可以说,是无可复制的,充满正义的,如刀砍斧劈的,纯粹的,完全颠覆的。——它解构出的,远远比这个世界,这个社会所赋予给诗的,更绚烂、更真实、更无地自容!……欧阳江河应该是一个魔幻主义大师,他的诗是澄清的,影射的,具象中加入幻象与抽象,他把所有东西都用来实验魔幻了。欧阳江河的东西,从恶到恶,由善及善,以拯救取代拯救,用逍遥更替逍遥,所以说,其不是讥讽,而是嘲弄,用一个世纪的良心去挖苦,以下一个世纪去归劝,俨然在讽喻中告诫,而用诗来还愿或赎罪。譬如,其在《寂静》一诗中,如是说,“站在冬天的橡树下我停止了歌唱/橡树遮蔽的天空像一夜大雪骤然落下/下了一夜的雪在早晨停住/曾经歌唱过的黑马没有归来/黑马的眼睛一片漆黑/黑马眼里的空旷草原积满泪水/岁月在其中黑到了尽头/狂风把黑马吹到天上/狂风把白骨吹进果实/狂风中的橡树就要被连根拔起”。——欧阳江河诗中的隐喻,是一轮轮黑马驰骋,耸涌于肉体骨骼里诡异而庞硕的黑。犹如苏联著名诗人布罗茨基的《黑马》,在诗里布施着肃穆、涌动、刻守、静默、坍塌、隆升之黑,仿佛腹中的漆黑,被不可名状之黑包裹,强加之黑从外表侵入,陷入更大的黑暗。欧阳江河的诗,拥有一种强力的词语场,无加复加的黝黑在暗处激励之黑到无声,黑到马身穹隆之内的洞察。无光无形,无内至外,隐遁躲藏,蓄力弥彰,漫无边际之黑在马的肉体中旋鸣,于漆黑油亮里泛红。欧阳江河的诗,无疑是充满希冀与缱绻的,宛若缸里之黑,坛中之影,瓶间之形,杯弓蛇影之循,在马身坛坛罐罐五脏六腑之内,黑到极致的潜没,用一种比喻来形容,那即是彻彻底底的黑暗。无以于语境表述,而沦为漆黑万状之中,其诗沟壑纵横,黑的无以覆盖。像死亡两端,耳根之黑,掩于耳中锃亮的音乐聆听,在黑中辩出一夜肖邦遥远的琴声,犹如双手在魔键上弹奏、跳跃、掠过,从魔房的窗洞里传出,俨然其在另一首诗里云讴歌,在《一夜肖邦》中吟哦,如诗云:</p><p class="ql-block">“只听一支曲子。/只为这支曲子保留耳朵。/一个肖邦对世界已经足够。/谁在这样的钢琴之夜徘徊?/可以把已经弹过的曲子重新弹过一遍,/好象从来没有弹过。/可以一遍一遍将它弹上一夜,/然后终生不再去弹。/可以/死于一夜肖邦,/然后慢慢地、用整整一生的时间活过来。/可以把肖邦弹得好象弹错了一样,/可以只弹旋律中空心的和弦。/只弹经过句,象一次远行穿过月亮。/只弹弱音,夏天被忘掉的阳光,/或阳光中偶然被想起的一小块黑暗。/可以把柔板弹奏得象一片开阔地,/象一场大雪迟迟不敢落下。/可以死去多年但好象刚刚才走开。/可以/把肖邦弹奏得好象没有肖邦,/可以让一夜肖邦融化在撒旦的阳光下。/琴声如诉,耳朵里空无一人。/根本不要去听,肖邦是听不见的,/如果有人在听他就转身离去。/这已经不是肖邦的时代,/那个思乡的、怀旧的、英雄城堡的时代。/可以把肖邦弹奏得好象没有在弹。/轻点,再轻点,/不要让手指触到空气和泪水。/真正震憾我们灵魂的狂风暴雨,/可以是最弱的,最温柔的。”——这首欧阳江河的诗,是其新古典主义的代表作品。……而且,他把整个语言,全部掰碎,揉烂,然后重新组装。重新组合的他,触手可及的声音、琴色、韵律,在拨动心帜,让灵寄魂牵梦绕里抵达,归于魄碎的谛听,让亡者逝者安息,无意冒犯仙逝于安魂曲中的肖邦,在钢琴之夜,死者如斯,琴心若弦,黑与白,梦悬似柔丝,景幻玄奥,影衬和音,乐符蝶恋花般,犹如庄子梦蝶,而诗人在一夜肖邦中,难不知肖邦在此一夜,也梦到诗人欧阳江河。在聆听递次轮回,字字珠玑,字字如菊,仿佛诗人咏词的音调,用汉语译出,一夜的扣问,诘责于他的亡逝,诟病他的驾鹤西征。</p><p class="ql-block">欧阳江河的诗,高及寰谛凤翎,龙盘虎踞的词语,犹如流水十三章,在其魔术师般的点化中字字宽恕,词词结义,言语如缝纫机般针脚分明,他的诗像韵达四方的布,在一件件旗袍似的凯奏里蝶变羽化,蝉鸣鸿传,播柳如茵,似蚕嚅丝,作茧自缚,若卜蜂莲花,蜜汁般蕊浪吐芳,月殿画桂样氤氲洇染。比如其在《星期日的钥》一诗中云,“钥匙在星期日早上的阳光中晃动。/深夜归来的人回不了自己的家。/钥匙进入锁孔的声音, 不像敲门声/那么遥远,梦中的地址更为可靠。//当我横穿郊外公路, 所有车灯突然熄灭。在我头上的无限星空里/有人捏住了自行车的刹把。倾斜,/一秒钟的倾斜, 我听到钥匙掉在地上。//许多年前的一串钥匙在阳光中晃动。/我拾起了它,但不知它后面的手/隐匿在何处。星期六之前的所有日子/都上了锁, 我不知道该打开哪一把。//现在是星期日。所有房间/全都秘密地敞开。我扔掉钥匙。/走进任何一间房屋都用不着敲门。/世界如此拥挤,屋里却空无一人。”</p><p class="ql-block">欧阳江河的诗,具有一种封闭的美感,从形式到逻辑,自思维到形而上的哲思与敷念,总带有层层叠叠的反悖与拆字游戏般灵犀一点的舒润,称之为折返往复的《跳房子游戏》也可以,而这本被之作者拉美著名作家胡利奥·科塔萨尔称作,“……在模糊的情景,不可知的结局,注定崩塌的结构之中,而受着节奏的推动而写作,用语言摇摆出一种形式,汇集所有这些四处漫游的元素”。欧阳江河的这首诗,也是如此,钥匙,是该诗的基本定义,而在这钥匙不断粲然循序渐进中,谜一样的钥匙如一柄图章,被烙上印迹,归之于递进层层叠叠的故事,述职报告般说出故事中的遏制和邂逅相遇的真象,惟愿所有事件在一次次畸变里形成漩涡,涟漪一点,流速加快,又落入另一个叙事圈套,诗人在抽离剥蚀幻象里寻找真谛,而真却被伪饰的真取代,构成另一种影迹斑驳的虚象。——如诗言,“钥匙在星期日早上的阳光中晃动。/深夜归来的人回不了自己的家。/钥匙进入锁孔的声音, 不像敲门声/那么遥远,梦中的地址更为可靠。”……逻辑,而这里没有逻辑,只有曲别于思维模式之外的灵钥,一种咎由自取的魔力在引导下,让奇幻的玄匙,勾兑于灵钥之舌,获救之舌,在匙范中套取钥的交配,彼此互换,让二元几次方的算率,构成微积分的方程式,再度加量。因之诗云,“当我横穿郊外公路, 所有车灯突然熄灭。在我头上的无限星空里/有人捏住了自行车的刹把。倾斜,/一秒钟的倾斜, 我听到钥匙掉在地上。//许多年前的一串钥匙在阳光中晃动。/我拾起了它,但不知它后面的手/隐匿在何处。”似乎欧阳江河的诗,永远找不到支点,在这种歧路灯般的灵钥,却在诗人赋予的歧义之途,荒诞之径中消散,隐喻成更为嬗变的饬,在一个个词语场里演示范例样的沉寂和契约似的钥与匙的碰撞,合二为一。盖诗云,“星期六之前的所有日子/都上了锁, 我不知道该打开哪一把。//现在是星期日。所有房间/全都秘密地敞开。我扔掉钥匙。/走进任何一间房屋都用不着敲门。/世界如此拥挤,屋里却空无一人。”握一把钥匙,让锁打开,插入锁孔,让词语进来,从锁中窥视的镜中之豹,则是一首诗的启始点与终止点,犹如一个祈使句,在欧阳江河的诗里形成休止符般的句号。</p> <p class="ql-block">——欧阳江河,毫无疑问是一位诗歌结构语言主义的大师。关于其解构主义诗歌的主旨,我们可以从其《手枪》一诗里,找到验证,并因此而坦诚其在词义和语境文本置换中,是如何将之不断的拆卸组装,至妙的夯筑延伸畸变,及缩水和拉长。见之如下:</p><p class="ql-block">“手枪可以拆开/拆作两件不相关的东西/一件是手,一件是枪/枪变长可以成为一个党/手涂黑可以成为另外一个党//而东西本身可以再拆/直到成为相反的向度/世界在无穷的拆字法中分离//人用一只眼睛寻找爱情/另一只眼睛压进枪膛/子弹眉来眼去/鼻子对准敌人的客厅/政治向左倾斜/一个人朝东方开枪/另一个人在西方倒下//黑手党戴上白手套/长枪党改用短枪/永远的维纳斯站在石头里/她的手拒绝了人类/从她的胸脯里拉出两只抽屉/里面有两粒子弹,一支枪/要扣响时成为玩具/谋杀,一次哑火”。——欧阳江河的诗,在魔幻变异中,犹如魔方的四个面,在诗性的变异里不断组合变奏,形如软泥或变形金刚般的可塑性与可变性,在词语跃动和互拆互换中,变成于政治和地方势力及黑道帮派相关的争权夺利的“长枪党”与“黑手党”。……而爱情则可以拆换为,阴谋和暗杀,黑手党戴上白手套,长枪党拿起短枪,象征美神和纯洁的维娜斯,性感傲人高耸的双乳,可以变成两个抽屉,而里面装着两粒子弹和一把杀人的枪。武器在哑火中,变成遗憾或罪过,可“要扣响时成为玩具”,况且“鼻子对准敌人的客厅/政治向左倾斜/一个人朝东方开枪/另一个人在西方倒下”。</p><p class="ql-block">——在该五首诗里欧阳江河给我们制造的诗歌事件,如此之多,无比真实,却又充满虚幻和诡谲多变。……说实话,在欧阳江河这种扛旗型诗歌的人物,做为第三代诗人旗手似的诗歌大师,其具有灵魂般的存在和索求,是那一代诗人的必然趋向和倾向,这正是我们诗评人与读者需要探究和研讨的文本意义之所在,也是诗人何为的动力及其一生的追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