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渡重洋的女儿，你可曾了解我

家传编辑部

14000公里的太平洋

隔的是距离，断的却是家族的历史





追求未来，向来是年轻人的标配。

而回忆过去，仿佛成了老年人的「专属」。

历史，就这样断了层。

年逾古稀还能叫声「妈妈」

「老先生，您都满头白发了，陪的这位是您妈吗？」

「侬有福气，还有老妈在！」

这是侯宝良陪着98岁高龄的老母亲就医或推轮椅上街时经常听到的夸赞。

七年前，有日母亲呕吐不止，紧急送往医院后被诊断为「肠梗阻」。虽然高龄手术有风险，治疗的费用也不低，侯宝良还是果断决定手术，哪怕仅有一丝希望。

母亲是救回来了，但也丧失了自理能力。不想麻烦子女的她，出院后就直接住进了福利院。侯宝良拗不过母亲，只好尊重她的选择。

老母亲要强，本应在福利院卧床休息的她每日起床锻炼，从被儿子搀扶着行走，到自己推着轮椅车散步，从房间到走道，从室内到室外，慢慢地便恢复了体能，能撑着拐杖独立走了。随着身体的恢复，她也从护理区上升到健康养生区，能与周边的老姐妹快乐地生活，倒是颠覆了养老院老人惯常「走进来，横出去」的心理阴影。

侯宝良日常去福利院，陪老母亲聊聊天，散散步，听她同她的老姐妹们讲她年轻时的故事。

可比母亲早几年住进福利院的岳母便没这样的好运气了。

2011年，岳母不幸中风住进福利院，两年后成了植物人，往后余生都交付在病榻上。小舅哥虽家隔甚远，但每周都来福利院探望，即使他自己正在患癌症治疗期间。可惜，岳母开不了口，两人只能静默地待一小会。

每周小舅哥看完自个母亲后，都会到楼下和侯宝良母亲及她的一众老姐妹叙叙旧，听她们讲讲故事。

自从2021年岳母去世后，小舅哥便没再来福利院了。一众老人家倒是有些怀念他，又少了一个人听故事喽。

前段时间，五年没回国的女儿带着刚满周岁的二宝回了趟家，主动提出来要去福利院看看老母亲。

女儿四个月时，因她母亲患肝炎，无奈断奶后，由她奶奶一手带大。都道是「隔代亲」，小家伙从小与奶奶最为亲热，倒与父母亲少了交流，尤其是出国以后更加疏远了，仅靠着为数不多的视频通话维系着亲情。

去看老奶奶那天，女儿提议她当摄影师，给他们「四代人」留个影。

这大抵是人的一生，从童车，到而立，再至轮椅。





从「忆苦思甜」到「不忘初心」

上海又进入了阴冷的冬季。一日闲来无事的侯宝良整理起了抽屉，那本泛黄起皱、却又十分熟悉的《工作手册》，勾起了他的回忆。

这是专门记录女儿的笔记本，从她出生四月断奶开始，到孩提时代的天真烂漫、乖巧懂事，直至大学毕业、留居海外，事无巨细，皆记录在册。整整二十四年光阴，昔日画面依旧历历在目，只是无法永久「定格」。

如今，乖巧贴心的女儿已「一去不回」。

从小惯作「严父」的侯宝良，自幼将女儿当作男孩培养，苛求她要自立自强。女儿长成了他期望中出类拔萃的新女性，但也拉远了父女俩的关系。血脉的维系并未换来对一位老父亲用心良苦的理解。

当侯宝良捧着这本泛黄的笔记本，对比孙儿的成长历程时，女儿却不屑一顾。每当侯宝良提及过往之事时，女儿便失去了倾听的耐心。当下的经济状况、儿女教养，才是他们关注的焦点。

青年一代大多不喜回首往事，但侯宝良记得他年轻时并非如此。

上世纪60年代，学校大搞「忆苦思甜」活动，动员学生们主动与长辈交流，回忆解放前的苦难史。两相对比下，才能体会新社会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那时候，侯宝良听了不少外公和母亲的故事，这也成为了他之后创作的源泉之一。

改革开放后，中国融入了世界的大潮，社会节奏越来越快。

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快步追赶着时代的步伐，争创着美好生活。但他们却鲜少去主动了解前人的故事。

时至今日，街头巷尾的白墙上，电视媒体的播报声，大小领导的讲稿里，皆道是「不忘初心」。

那祖辈的历史呢？

上海有档节目，叫做「可凡倾听」，是一档以精英文化为基石的高端文化名人访谈类栏目，口述留下了许多无法再现的「文化历史」。当年大领导主政上海时，对这档节目颇为看重。后来主持人曹可凡作为人大代表去北京参会时，领导还问起他这档节目是否还在。

节目聚焦的皆是演艺界、文艺界、体育界等领域的名人，但他们向来不乏热点，不愁被湮没在历史长河中。但那些被排除在聚光灯外的普通民众当如何记录他们的历史？

向山海经杂志和家传编辑部联办的「家风故事会」投稿的侯宝良向我们袒露了他的担忧。当下「传承」缺失，他很敬佩这种「顶风逆行」的抢救！

长期关注我们公众号的他，看到许多老人资料失传时，常常引起共鸣。因为他也是「遗憾大军」的一员！





八十岁的老竹椅快「退休」了

侯宝良家有把老竹椅，已经八十多个年头了，默默陪伴了他们家六代人，承载了一大家子断不开的亲缘。

老竹椅原是外婆买来孝敬她婆婆，也就是侯宝良的「老太太」。老太太喜欢搬着竹椅子到对马路的墙角边，舒舒服服地晒太阳。

她还抱过刚出生的侯宝良几个月。那时，天不热，没抄尿布的小宝时常把尿洒在老人家身上。老人却丝毫未动，倒非糊涂，只是说不能惊吓小囡撒尿。她就这样，阳光下欣喜地望着自己的生命在延续。

历经岁月洗礼的老竹椅，像位德高望重的老者，默默地看着孩提时代的侯宝良两兄弟为抢它而争吵，见证了侯家姐弟各自甜蜜的恋情，陪着「劳碌命」的外公走完了人生旅途，也遗憾已逝的父亲未能等来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

女儿跟着她的小表哥，从小也喜欢围着椅子玩。两小孩在椅面上安静地做游戏，有时迷得连饭都不想吃了。

母亲常说，「听老辈说过，老物件上留下先人的印记，只有小小孩看得到，这大概就是一种魔力吧。」

二十多年后，女儿的小表哥，也就是侯宝良的外甥结婚了，有了孩子。一日，小家伙被放到坐在竹椅上的母亲怀里，桂圆似的双眼一会儿滴溜溜地盯着母亲，一会儿又循着老竹椅的咯吱响声寻去。

平静的母亲半响没动，突然缓过神来，冲着怀里的孩子笑着说：「看这小家伙，刚坐我身上，就撒了泡黄酒。」继而，一家人开怀大笑。

但这种祖辈传承的魔力总会随着年龄的递增而消失。

当年围着椅子转的女儿，恐怕早已忘了这把老祖宗级别的竹椅了。即使侯宝良早些年曾与她讲过竹椅与这一大家子的「情缘」，但当时她听得心不在焉的，也不知有没有记在心里。

「这把老竹椅不管我们搬到哪，都虔诚地带着。等我们夫妻俩去养老院后，没人顾念，它就真的寿终了。」

作家圈的「痛」

无法传承的，又岂止老竹椅？

侯宝良对着一堆奖状陷入了沉思。

当年，他退休在即，无子孙羁绊，想着晚年「证明自己」，故而重拾儿时爱好，开始涉足文坛。秉承着「勤能补拙」的良训，他笔耕不缀，十来载耕耘，终是闯出了一番天地，出版著作多部，大小征文获奖无数。

奖越来越多，堆着书架都快放不下了。侯宝良只好把内页取下来保存好，红本子外壳准备送往废品站。他也曾打电话问过颁奖单位，能不能不要发红外壳，内页即可。颁奖单位却为难了：「侯老师，我们通过快递寄的，没外壳奖状恐怕会碎啊！」

这是他们书圈的通病。虽比不上名气大的作家，但他们多多少少也有一些自己的「成就」。然而这些他们引以为豪的积淀，后辈们却没什么兴趣。「勋章」成了「包袱」，最终的归宿大概都是废品站。

初中老班长陈心豪是著名作家、编剧，根据他剧本拍摄的电视剧《红色康乃馨》曾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鲜花与掌声下，谁曾想，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却没看过这部剧！

少年壮志叙理想，白首相聚话夕阳。日薄西山之际，当年那群意气风发、畅想未来的老同学们再次相聚时，话题却常常都是类似的遗憾。

毕竟，年轻人们都向前看，只有老年人才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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