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我是村姑

回家

　　大年初二早，我在客厅的地板上倒腾行李箱，一件件翻检，生怕漏掉什么，想带的东西太多，锁不上，户主用膝盖使劲压住才能勉强合上盖子，手里还拎一大包。心满意足——啊哈！归心似箭，坐等出发！

据说神行太保戴宗把四个甲马拴在腿上，做起道法可以日行八百里。我换算了一下家的距离，需要这四个甲马拴在腿上不吃不喝披星戴月的赶一天多的路才能见到亲爱的妈，还要忽略掉冬天冷风刺骨冻僵或者夏天飞虫糊脸的风险。还是现在条件好呀，从陕地我家楼下到豫地我妈楼下，全程用时四个半小时。

相聚自有喜悦，不必细说。老家的表姊妹们在我爸妈跟前的时间比我多得多，一时间，下厨房炒菜的炒菜，帮忙拿行李的拿行李，小小的客厅挤满了欢声笑语。四十多年前，我被留在老家，算是“留守儿童”，那时候是年轻的爸妈回家看我，如今，角色颠倒，换我来回奔波，冥冥之中，土地和乡音是一条看不见的线，将我们紧紧的连在一起。陪在我们身旁的，昔年是一群小小孩童，如今俱已成家立业，是家里的顶梁柱了。而就在刚才，这群昔年的孩童拖家带口在车站给了我们最热烈的掌声迎接。我以前常想，人生就是一粒草籽啊，落在哪里便是在哪里生根发芽，哪里便是故乡。可是我不知道的是，草籽在静下来的时候有没有想起她在远方的家？一定是时间施了魔法！

最近河南刚下过暴雪，地上许多的水渍，一楼的地基被雨雪浸泡，墙皮斑驳，如老年斑。算起来这个社区也经过十几年的风吹雨打了。记得我爸妈刚入住的时候，柳摇花繁草翠，是一片热闹的欣欣向荣的景象。如今也和人一样慢慢上了年纪，大致面貌没有变，但你能看到他们的腰弯了，眼皮耷拉，上楼梯得扶着栏杆了，这所有的细微衰败，我无能为力阻止，我也在老去的路上。这是我回家喜忧参半的一个原因。也许中年人最怕过年过节，人为分割出来的时间点上，明明白白的提示你和你的亲人向未知的虚无走近一步，戳穿你一直以来心底隐藏的侥幸，过年过节就是过关。

　　隔天便一起出发走亲戚。我妈娘家是在伊河边的一个小村庄，我戏称这个地方就是“舅舅窝”。村子建设的四通八达，家家户户门口都是水泥路，如果没有人带路，我是决计找不到熟悉的屋门的。村里平整处有活动的健身器材，老头老太们一溜坐过去，建立起村子的情报站。

“这是谁家的闺女呀？恁排场？”

“恁是谁家的亲戚？”

我们向对方解释，有一丢丢的小小骄傲。四个闺女的落地曾经让我妈备受欺侮，蹚过眼泪的河，如今的她是许多人羡慕的对象。可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话总是不错的。晚上村里演出“村晚”，开场便是半个小时的烟花，村里“麦霸”们一一亮相，贡献出土味的常常跑调的歌舞，在河堤边的广场上传的很远。夜风起来了，坐着四舅开的三轮，“突突突”沿着河堤回家，藏蓝的天穹中星子晶莹闪烁，一瞬间几乎让我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小姑娘，蹦跳在大堤上。

　　天气主打一个字“冷”，可回家的那几天老天格外体恤，阳光灿烂，倒也没有觉得十分难过。窗外的菜地里，生菜有的被冻坏了，焦干的叶片如被火烧，蒜苗倒是齐齐整整。

“菜都起身了，过几天俺们都是吃不完的菜！”我爸说，“恁们都不用操心俺们！俺们的生活都好着哩！”

“围墙那边有几棵没花果，这几棵是香椿，栽的有点稠了。杏树去年挂果吃不完都送人了，恁们吃不着呀！”我妈也遗憾。“特别甜，通是好哩！”末了，老太太又补充。

我能想象得到这片小小的树林绿叶葱郁的样子，顶多再有十天半月杏树就会开出淡淡的花，目前芽苞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然后是香椿、核桃、无花果，紧接着葱、蒜、西红柿、韭菜、豆角、云苋等等依次出现，收养的流浪白猫窝在阳台晒太阳，我妈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我爸继续吃完饭就出门上班打牌。墙根下的白灰也许会继续掉下来，晕出更多的老年斑。那日子是流水，缓慢淌过我的眼前。

　　吃饭的时候，我爸继续演讲他当年开修理铺的战绩，这样的车轱辘话已经说了很多次，我们已经都知道他下一句说的是啥，我以前总是不耐烦的打断他，现在我也只是静静的听着：他们竭力想跟上我们的脚步，如果没有过往的日子，他现在其实不知道该有什么和我们可说。我们和父母互相牵挂，互相张望又互相远离，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掩盖彼此内心的情绪，但当时我们彼此都意识不到。

初七。我拎着大笤帚，扫完门口鞭炮的碎屑，捡拾完绿化带的白色垃圾，收拾东西出发。四个半小时后我坐在我家的客厅。发了一会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