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糕那点事

谢文英

年糕是我从小就喜欢的美食之一。

小时候物资匮乏，吃的东西不多，而且多种物品都是政府按人头配给的，有些东西一年只能吃上一回，能吃到年糕是在年末的冬季和新年的来春季节。

远远望去，看见米店门口有人排起长龙，就知道一定是有当季的物品开始供应了。

走近细瞧，一摞摞堆叠老高的白色年糕印入眼帘，米店售货员正忙不迭的为顾客提供售购服务。

那时的信息不像现在的互联网时代那么迅猛，大家都是口口相传，奔走相告而知。于是，年复一年，随着季节的更换，人们不断的重拾起对生活的热情。

年糕有多种吃法，可以和米饭一起煮泡饭吃，也可以做黄芽菜（大白菜）肉丝汤年糕或炒年糕。炒年糕最好吃的做法是咸菜肉丝加当季的春笋，那真是美味无比难以言说。如此难以忘怀的记忆，是我父亲给我留下的印记。

父亲非常好客，那时我二哥有几个男同学晚饭后常来家里串门聊天，临到子夜，父亲总会搜肠刮肚搞一些美味夜宵，犒劳一下这些正在长身体的男孩子，其中最为印象深刻的就是这碗咸菜肉丝加春笋的炒年糕。小小一碗还不满的年糕，这在当时来说只够填一下牙缝，但美味却从牙缝渗透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真是太舒爽了。男同学们边吃边赞叹：哪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待到碗底掏空，余味久久不散。

几十年来我对年糕的偏爱从未停止，同时年糕也串联起了我成长的人生种种。

记得那时我正上小学，在父母的引领下，我早就参与了家庭琐事的料理，家里的生活日常是我成长的主旋律。不像现在的孩子，只管把书读好，啥事都由父母全包。当得知有食品配给的消息传来，父母就会让我去排队购买，尤其是那白白净净的年糕，勾起了我体内满满的食欲，我便主动卖力的想尽快拥有。

记得当时好像规定一斤粮票称7斤年糕，按大户小户购买，大户稍微多一点，满五口人就算是大户了，我们家六口人，按理应该是大户人家，但姐姐和大哥插队安徽，户口不在上海，所以只能算是小户人家，相对来说就得少买一点，每年购买一次，更显弥足珍贵。

当时大户小户能买多少斤粮票的年糕我已不记得了，反正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费九牛二虎之力能把年糕搬回家来，应该是不会很多的。

买回家的年糕还很热乎，轻轻一掰就散落一桌，要不然等渐渐冷透，那年糕就叠得非常紧实，不容易掰开，需用外力（刀或铲），借用支点把年糕一条一条的撬开。看着一桌的年糕，哪有不心动的，晚餐就是它了。

洗菜切年糕，整一小块肉提点鲜，不一会每人面前就有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黄芽菜肉丝年糕汤了，鲜香美味扑鼻而来，一家人围坐一起享用如此美餐，太难得了。

晚餐过后，将其余的年糕吹干两天，再放入冬天的水里浸泡，防止干裂，等春节到来再丰富餐桌。

期盼中的等待是如此漫长，那静呆水里的年糕总是让人心烦意乱。找准时机，趁父母不在家时，算计好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偷偷拿出一根年糕，将火钳放在炉子上，小心翼翼的把年糕放在火钳上烤至周围焦黄后，将滚汤的年糕放手心里左右晃动，那个快活呀，送嘴里轻轻咬上一口，酥脆软糯，香气袭人，享受偷吃的快感，太满足了！其实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过去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是期待太遥远。如今无需等待，丰富的物质，优越的生活，让现今的人们能随时享用春夏秋冬。

时过境迁，时代的步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随着生活资源的不断充沛，流通的便捷快速，人的意识也从过去千遍一律的齐步走，到如今对生活理念的不同步，跨越式的改观，让生活有了多样的选择。然而传统与现代的碰撞时有发生。

和往年一样，热心似长辈的姐姐，依然为我们兄弟姐妹，以及能沾上边的至亲好友，从老家上虞买了年糕送给各家，每家拾斤的数量，花费应该不少。其实多年来我们早已习惯了姐姐的各种季节的各种赠送，自然而然的接受了姐姐的深情厚意。然而，随着物资的多样和丰富，年糕的消化已不如从前那么快，随之而来的是为这些暂时吃不完的年糕的储存大伤脑筋，怕年糕腐坏，要浸泡在水里，还要经常换水，时间稍长，浸水里的年糕会不断飘出酸味。还有，人一旦得了舒服就不想劳作，切年糕也成了麻烦事，超市里可买到现成切好的年糕装在小袋子里，买一点吃一点多省事。

于是，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有说这年糕放得时间太久有酸味，姐姐说储存好的话不会酸。表姐说这么多年糕吃不完就送人了。嫂子直接说不吃这个年糕，还说姐姐花了那么多钱做这件事不值得。刚好姐夫走到我身边，我就让他过来闻一下我家还浸泡着剩余的几根年糕，姐夫闻了下，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说道：酸胖气。姐姐一脸不快，坚持自己是为了能给家乡父老多做一点农副产品的生意，也让上海的亲戚能吃上原汁原味的绿色食品，愿望能得到双赢的效果，没想到做了好事却没得到好的回馈，有好心做坏了事的情绪表现。一旁的大哥悄悄的跟我说：平时都说我做事会情绪不稳定，轮到自己也一模一样。真是有趣的一幕。哈哈！

原本新年聚会其乐融融的晚餐，前一秒还欢快无比，后一秒却因年糕的话题争执不休，个个情绪激昂，上演了一场亲情间善意表达不到位，理解偏差不达成的冲突。

刚开始我还想为各说各理平衡一下情绪，但看来不行，我的声音被淹没了。无奈我只能用平静的心态静观事态的发展。看着看着，眼前的一幕像画一般让人啼笑皆非：一桌即将尾声的残羹剩菜，围桌一圈的人有坐着的，也有站着的，情绪高涨，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那声波似多股能量撞击出阵阵烟雾，在灯光的照耀下，缭绕的雾气模糊了画中人的面颊，看似返老还童，争斗不息，随时间隧道，穿越到了从前。不可思议。

遗憾我不会作画，那是一幅构思独特的让人费解的画面。

新年欢聚一波三折，待能量散尽，年糕风波落下帷幕，最后曲终人散。

相爱相杀一辈子，梦醒过后，终究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生命的持久需要食物的支撑，生活的话题离不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美食，生活的情趣也就在这些痛和乐之间流淌。老话新说，新话延展将持续围绕生存的场景。心心念念的手足之情，将创作出更多相亲相爱、耳目一新的故事。

记录于2024年2月11日年初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