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春节的记忆

沧海人家

<p class="ql-block">  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为2024年的春节画上了一个洁净的句号。</p><p class="ql-block"> 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城市,看着马路上缓缓行驶的汽车,呼吸着被雪花浸过的新鲜空气,我努力地回想着刚刚过去的那个春节的点点滴滴。</p><p class="ql-block"> 毫无疑问,现在“过年”是富足的,也是快乐的,新的时代赋予“年”新的色彩,我们可以乘坐高铁到天涯海角过一个温暖的春节,或者乘坐飞机到白山黑水领略春节里的冰雪世界,寻着中华龙的足迹来一个龙年龘龘的环球旅行也并非难事。但这些都不能冲淡我对童年春节记忆,反而时间愈久,那些记忆愈清晰,那种味道愈悠长,</p> <p class="ql-block"> “烤明儿”</p><p class="ql-block"> 在我七、八岁光景时,每年春节都要随母亲到姥姥家去渡过。姥姥家在渤海湾上的一个美丽小渔村里,陆地上的人称其为海铺,巧的是那个村的名字就叫冯家铺。</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的渔村真是美啊,到处都是自开天辟地后没有被开发和破坏的原始美,海岸蜿蜒,沙滩平整,海水或蓝或黄,一天一个模样,整个村子都弥漫着海水的淡淡咸味儿。</p><p class="ql-block"> 早上,海边帆樯如云,一轮超大的红日挂在海的尽头,一排排出海的船只扯满风帆逐日远行,海面上霞光白帆交相辉映,金灿灿的一片,那是我眼里最美的大海。</p><p class="ql-block"> 黄昏中的渔村美的让人窒息,橘红的夕阳给村庄披上了一层梦幻的色彩,远远望去,一字排开的房子如同挂在天际,缕缕炊烟从各家的屋顶直上苍穹,如同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如今,随着港口的兴起,只见到高楼,不见了炊烟。</p><p class="ql-block"> 晚上,潮水涨起,村边朝向大海的“灯楼子” 上会点亮一盏汽灯,为出海归来的渔船指引回家的方向。</p><p class="ql-block"> 冬令时节,海水退去了,海面上一座座土黄色的冰丘延伸到远方,船早早被拉上了岸等待修理,船修好后,渔民们就等待新一年“开海”了。</p><p class="ql-block"> 腊月二十八前后,我们就要动身去姥姥家过年了,是被舅舅们用自行车接到村里去的,靠近村口时,一股鱼腥,桐油混杂的味道扑面而来,告诉我海铺到了。</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姥姥、姥爷尚健在,母亲娘家姓赵,赵氏一族在母亲这个辈分上十分团结和睦,母亲十几岁就离开了村庄参加革命工作,平时难得回来一次,回到村上后,我们一家常被几个舅舅家轮流请去吃年饭,也正因为如此,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亲戚们之间是那么有亲情味,隐隐地感受到一种衣锦还乡的幸福。</p><p class="ql-block"> 除夕夜,舅舅会拿出过年才舍得用的“泡子灯”,拨亮灯芯后放在炕中央的方桌上,大人们围在一起说说笑笑,屋里显的非常热闹。</p><p class="ql-block"> 亲戚们离开后,除夕晚上的年关大戏就陆续开始了,印象最深的就是“烤明儿”,有的地方也叫“烤旺火”、“烤明芽”。姥姥十分重视全家的“烤明儿”活动,从秋天起,就让舅舅准备下烤火用的材料。最受欢迎的柴火是一种叫荆条的植物,荆条点燃后火旺且耐烧,还会发出啪啪的清脆响声,十分添喜性。当地人喜欢用荆条烤火,还有另一个用意,荆条与金条谐音,有期盼家境富足的意思。</p><p class="ql-block"> 大概在接近子时的时候,姥姥就把大人孩子召集起来,“烤明儿啦“,”烤明儿啦”。姥姥的声音不大,始终透着从容慈祥的神态。此时,院子中央早早堆起了高高的柴火垛,为了达到旺火的效果,事先往往会滴进一些煤油。说起来,海铺盐碱地多,柴火到十几里路以外的大洼里才能拾到,平常都是省着用,但“烤明儿”从不吝惜,熊熊燃烧的火苗越大越显精神,冲上天空,直抵人心,一旺到底。</p><p class="ql-block"> 火点着后,大人孩子们围成一圈,姥姥带着我们先正转三圈,后反转三圈,图六六大顺的寓意。孩子们爱玩火,见了火堆更加兴奋,手舞足蹈地学着大人的样子一边拍打着身体,一边变换身体的位置,保证前面后面都要烤到,嘴里还要念叨几句刚刚学会的话,“烤烤脸,过大年”,“烤烤腚,不生病”。末了再拿来几个馒头扔到火堆里去,第二天分给孩子们吃,据说吃了被火烤过的馒头可以祛病消灾。</p><p class="ql-block"> 此时的村庄,家家户户都点起了柴草,火光映红了天空,空气里弥漫着草屑烟的味道,村里的老百姓喜欢这种红红火火的场面,以此期盼新的一年人人痛快,事事如意,日子兴旺。</p><p class="ql-block"> 大人们烤完火后回到屋里准备年夜饭了,我和几个表兄弟趁大人们不注意悄悄地溜出家门,挤进正在烤火的邻居家的人群里,再享受一次“烤明儿”带来的欢乐。</p><p class="ql-block"> 今天想来,人们之所以在那个除夕夜里虔诚地坚守“烤明儿”的习俗,不仅是渔家对年的一种深深敬畏,也说明那时的人们更懂得如何让年给自己和家人带来欢乐。</p> <p class="ql-block"> 春联</p><p class="ql-block"> 渔村虽小,却能时时感受到外面吹来的风。</p><p class="ql-block"> 新年贴春联本来是一件平常事,但在那段特殊的历史时期,春联却演变成为了村庄里的一道特别风景 。</p><p class="ql-block"> 这也许是我见过的最富有时代特色的春联了。这样讲,并不是说春联上的字写的多么好,也不是说纸张有多漂亮,妙就妙在春联的时代气息上,现在读来也不愧为对联中的奇观。</p><p class="ql-block"> 当时,那些古代流传下来的名联,如“喜居宝地千年旺,福照家门万事兴”等吉祥语成了“四旧。”可作春联的古诗佳句也被冠以封建糟粕而不能登门见客。但这挡不住渔民们对美的追求,没有了古人留下的定式,春联更显示出百花齐放的色彩。</p><p class="ql-block"> 舅舅在大队上做过会计,还当过村上学校的老师,能写一笔算不上书法的毛笔字,在当时村民文化普遍不高的年代,每到春节左邻右舍总会有人请他写几幅春联。每到此时,我们就自告奋勇地用小刀裁纸,研墨,并把写好的春联拿出去晾晒。大人们则七嘴八舌地出对子,凑春联,给年岁大的贫雇农写“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横批是很带劲的“革命到底”四个大字。年轻人大都是民兵,春联也写的豪气,“手握钢枪保海防,英姿飒爽守家乡”,横批是“全民皆兵”。用的最多的要数伟人诗词,“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人人都能随口背出几条来,绝对的高端、大气、上档次,甚至说镇宅也不为过。有趣的是上下联好写后,横批却难找到现成的词句,匹配不好还可能招来严重的后果。但这难不住早已思想武装起来的人们,经过反复推敲,最后为三幅对联配的横批分别是“山花烂漫”、“江山多娇、“旌旗在望”,诗词里原汁原味的几个字联里联外都很贴切,显示出了渔家人高度的政治智慧和专业学养。</p><p class="ql-block"> 大年初一是贴春联的日子,一大早各家各户都要把发了白的旧联清洗掉,然后再刷上自己熬的面糊,小孩子们抢着把对联捧在手上给大人们打下手,父亲是贴对联的主力,要读懂对联上的字,按照上下联的顺序往门框上刷。说也奇怪,一旦对联上了门框,刚才还暗淡无光、老旧斑驳的大门,立马变得神采奕奕,喜庆洋洋,一条街的大门口都贴上春联后,顿时满街生辉,一派祥和的气氛,年味儿随之浸满了村庄,接下来就是热热闹闹的拜年了。</p> <p class="ql-block"> 鞭市</p><p class="ql-block"> 俗话说,辞了灶,年来到,闺女要花,小子要炮,老头要顶新毡帽。对于男孩子来说,村镇的年关大集是不会放过的,宁可被父母骂上一顿,也要到大集上待它半天,其实父母心里明白,孩子们都是奔着集上的那些鞭炮去的。</p><p class="ql-block"> 进了腊月,集市上陆陆续续就有了卖鞭炮的摊位,到腊月二十左右的大集,鞭市就出现了。</p><p class="ql-block"> 据老人们讲,我居住的地方好多村庄都有卷鞭的传统技艺,火药是自己炒制的,一磺二硝三木炭,老辈子留下来的手艺,只是卷鞭的纸不太好找,只能从县上废品收购站的旧报纸里调剂出一部分来,用牛皮纸卷的鞭炮算得上是精品了,俗称雷子、二踢脚,属于鞭里的重器。</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还没有现在这样的市场管理,鞭市在民间自发形成,我最喜欢的是苏基村集上的鞭市,规模大,又靠近县城,生意比别处好做。其实,所谓鞭市就是周围十几个村的鞭炮作坊集体亮相,场地设在县城东边的一块空地上,有套着马车来的,也有开着拖拉机来的,附近的干脆就推着装有鞭炮的箱子的独轮车来。因为都是一个县里的,大家都知根知底,彼此也很客气,早来的占个上风头的位置,晚来的只好处在下风头。还有一点需要说明,鞭市不同于其他买卖,不能分散经营,可以是圆,也可以是方,摊位围成一圈儿,中间的空地是一定要留下来的,那里是各家鞭炮团队比拼的主战场。</p><p class="ql-block"> 等到人来的差不多的时候,一般由提供场地的东道主先登场。只见一位老师傅走到空地中央,向同行们拱拱手,开口道:“听一听,看一看,苏东的鞭炮来了”。话音落下,一根长竹竿上挂的一串鞭炮也伸到了跟前,鞭炮由老师傅亲手点燃,噼噼啪啪一响,鞭市就算开张了。</p><p class="ql-block"> 随后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你方唱罢我登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比谁家的鞭炮好,也比谁家的口才好。而那些围观的人们却不动声色,不到最后绝不会出手购买。这也难怪,那个时代鞭炮算得上是较大的消费,也是家家户户过年的必备用品,人们不但要听其响不响,脆不脆,还要听一挂鞭从头至尾的声音节奏,年三十吃饺子,初一祭祖,人们十分在意鞭炮响的连贯性,如果中间出现熄火,会被视为不吉利。</p><p class="ql-block"> 其实,也不用过于担心,鞭炮作坊属于村办企业,我曾经跟随当地村民进入过这样的作坊,确实大开眼界,除了报纸外满屋的工具与清代的鞭房无异,仿佛是在穿越时空,但管理还是比较严格的,外人只能进入裁纸、卷筒的现场,炒制火药,插芯子,编引线等关键地方不让外人进入,而且全交给有经验的老师傅来做,甚至专门从其它地方请技术人员人来坐镇。其中的火捻用药更是各家的秘密配方,一般不外传,属于商业机密,在大集上比个你高我低,靠的就是这些绝招。</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鞭炮市场会出现另一种“火药味儿”,那是两个村的作坊打起了擂台,你放大的,我比你放更大的,双方的啦啦队也会跟着唇枪舌战一番,逼着对方亮出压箱底的“重器”一决雌雄。每到这个时候,围观的群众立马兴奋起来,他们知道鞭市的高潮就要来了。果不其然,一家拿出了几个雷子,巨大的声响中,碎纸屑连同尘土都飞了起来。对方也不示弱,你在地上放,我就来个空中爆炸,只见一壮汉用加长的竹竿儿挑起一大串儿雷子,每隔十几秒就炸响一颗,如同天上打雷一般,让我们过足了炮仗瘾。别看大家做买卖时争的面红耳赤,散场后会握手言和,各自带着鼓起的钱包回家了,有的还忘不了说一句,“十五”(元宵节)去我们村看“起火楼子”啊!</p><p class="ql-block"> 孩子们在干什么呢?孩子们最大的乐趣是下场抢那些没有炸响的哑鞭,拿回去要么自己装个芯子,要么撕开做成呲花,真的是其乐无穷。 </p><p class="ql-block"> 现在的孩子已经很难看到这样的情景了,过年买上几挂鞭炮已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而且是千头万头的“大地红”,不像我们童年那样一个一个地积攒鞭炮了。只是城市禁鞭炮后,鞭炮烟花渐渐从年的序列里消失了。</p><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感谢作者的馈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