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山雪泥觅鸿迹 ❅

撇捺

❅ 金山雪泥觅鸿迹一一大埔中学寻访大伯求学轨迹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趾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我一直相信，天地万物，生命无比神奇，来到血缘亲人一生魂牵梦绕的地方，我们的心灵应该有所感应。 . . 粤东茶阳的大埔中学，是我从未谋面的大伯求学的学校。带着对前尘往事深情眷念，来到大伯留下雪泥鸿爪的地方，是我的一桩夙愿。 甲辰年正月初四，我与二弟、小弟各携妻子儿女来到广东省梅州市大埔县茶阳镇的大埔中学，追寻八十年前大伯在这里留下的生命轨迹…… .　 当我抚摸神交已久的父子进士牌坊，站在独具民国风的尖顶拱形校门，仰望门前两株巨硕高耸的百年木棉树，我一下子就穿越到久远的从前，与逝去的亲人来一场灵魂聚会。 . 茶阳是大埔老县城，因其背倚茶山，处于茶山之南而得名，汀江、梅江和梅潭河在此汇合成韩江，浩浩荡荡涌往潮州入海。明嘉靖五年大埔建县，县址为茶阳，历史文化底蕴深厚。大埔县城历经风雨沧桑千年，东晋义熙九年为义招县，隋朝大业三年称万川县，历来崇文盛教，人才辈出，仅明清两代就有三翰林、十进士、廿三举人，留下了“父子进士”“三凤齐鸣”“五花荣封”的佳话。 乘车去茶阳古镇，远远看到隔江对岸街道的一排排房屋，涌上心头是油画般的美感，浓浓的怀旧情调，那古朴、厚实的骑楼瓦房，融入了尘世变幻、岁月沧桑的记忆和影像，正适合民国时期的色彩与感觉，从中隐约领略到时光的悠远和昔日的繁庶。 海滨邹鲁，文风荟萃。茶阳就有海滨先生邹鲁，这位民国元老的宅院静卧在大埔中学旁侧，与“父子进士”“天荣节孝”“天褒节孝”石坊，以及文庙、关圣庙一道，演化为底蕴深厚的文化根脉，讲述着一桩桩读书求学以遂平生志的故事，见证了粤东大地人文蔚盛，文脉源远绵长。 孩子们在父子进士牌坊周遭嬉戏，不时有游人驻足拍照。牌坊立于大埔中学校门正下方，正面题“父子进士”，背面刻“丝纶世美”，源自《礼记》“王言如丝，其出如纶”，表明这个荣誉来自至高无上的皇家恩赐。 这座建于明朝万历三十八年的巍巍牌坊，四柱三间五楼歇山顶，矗立前后三排、左右四列的四根正柱、八根附柱，柱间梁枋相连，构筑全靠石与石的巧妙结合。匾额“恩荣”二字巍然高悬，石枋遍刻浮雕，“双龙腾云”“双龙戏珠”“双龙衔花”精美绝伦，两侧小门顶端刻双狮滚球、花鸟动物图案惟妙惟肖，悠悠古韵，无不彰显古镇人杰地灵，文风鼎盛。 穿过牌坊，拾级而上，迈过两段三十级台阶，来到大埔中学校门。大埔中学创办于1904年，其前身为乐群中学，这座拥有120年历史的学校背靠金山，面朝笔架山，创办人是邹鲁，后来他还创办中山大学并做了首任校长。 “蓝缕筚路启山林，寸寸山林尽化金。树木树人兼树谷，规模远托百年心。”邹鲁创立中山大学时以此鸣志，乐群中学由此精神指标脱胎换骨为大埔中学。民国时期大埔中学又升格为广东省立中学，粤东、闽西、闽南两省三地学子慕名来此求学，金山之麓一时人文蔚秀、翰墨流香。 也许是冥冥之中大伯的指引吧，在大埔中学门口流连之际，我们幸会了熟稔埔中历史渊源的王绍沪老师，大埔中学校史就是他执笔编纂的。问起大伯名姓，王老师说是有印象的。王老师执教语文，虽已退休多年，然身体健旺，精神矍铄，热情接引，亲如旧知。 在王老师带引下，我们跨入大埔中学校门，右侧立着一座富有历史感的石门，上书“县立中学校”，睹物思人，突然间我就恍惚起来，内心柔软而悲悯。为了印证这不是梦境，我伸手触碰石门，体味其传递的触感和古意。我想，这个曾经触动多少学子志士奋发进取的校门，在大伯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影像，步入校门那一瞬间，大伯胸中升腾起昂扬奋发之气，他的理想与追求也从此长芽生根，在心的深处扎下生生不息的根须。 王老师领我们来到埔中校史室，每人递给一本《大埔中学校史》，大家齐心查找大伯的名字。翻过一页页书册，找遍一个个名录，依然踏破铁鞋无觅处。就在我们以为无望想放弃之际，王老师说找到了，在第35页“县立初中第卅八届甲组五十二名（民国卅三年七月）”题录中，首位赫然写着大伯的名字。大家欢呼雀跃，真是不虚此行呀！ 名册中有了大伯，手中的校史书册有了沉甸甸的份量。接下来，王老师带我们到历史遗存老建筑，怀想八十年前大伯的学生生活。 . 毗邻“县立中学校”石门有一个龙纹卧碑，是明洪武年间朱元璋下令立下的十二条学规，要求生员读书明理，诚心听受，居心忠厚正直，当学为忠臣清官，出仕必为良吏等，这应该是史料记载最早的学生守则吧。 . 进入石门，一座三层南洋式阁楼是敏初图书馆，前面一株逾百年树龄的白玉兰，如今只剩了双叉的树墩。这株芳送百年的沧桑玉兰，是大埔中学文脉的精神隐喻和象征，只要根脉深厚，任戕枝伐茎树残叶落，依然抽出新枝，显示顽强劲蓬的生命力。 对面一座三层高横排式的老建筑，仰头可见顶额书写“民国念壹年建造”，这座1932年建成的三层15室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楼房，应该有一处大伯当年的栖身之地。我在楼前驻足良久，逐级拾步颇有年代感的楼房，直至登上楼顶极目远眺，俯身就是楼顶题句，遥想当年大伯在这里度过的青葱岁月。 大伯在这个学校的生活是全新的，一切显得那么新鲜有趣，那么紧张有序，那么富有活力，大伯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充实与快乐。当时学校课程设置与社会现实、时代精神紧密结合，强调对国事、天下事的热切关注，大伯的思想自然受到深刻影响，那种积极进取的时代精神深深融入大伯的意识里。 读解楼顶两块百年时光风蚀的砖头，我脑海浮现苏东波的诗句:“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在这里，我独自一人穿越岁月的曦光，与大伯的灵魂对话，这是一场诗意的回眸，一场繁华与静寂的对话。我相信，这世间有许多这样的地方，如许多人、许多事那样，一直都在，都在等你遇见。 . 大埔中学见证了大伯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的过程。大伯从闭塞的山村来到这里，感受着那个时代的脉搏，在思想与情感上引发了巨大的触动。中学生涯是大伯生命中的华彩乐章，学校的学习与生活井然有序，大伯一向谦和用功，学业功课自然不会落下。课余时间，同学好友去大埔县城逛，古镇许多角落留下当年大伯英姿勃发的身影。 大埔中学当时是男女同校，学校不乏德高望重而开明豁达的教师，自由恋爱不再像以往视之为洪水猛兽。不少青年学子冲破了传统观念的桎梏，男生女生在学校由爱慕生发恋情，而令人惊奇的是，女子往往表现得更为大胆和执着。 刚从山村出来的大伯在感情上多少有点不解风情，加上他生性敦厚，起初显得有些木讷，在异性面前往往不能应对自如。大伯的情感质朴无华，像是沉在水底的石头，他不善于在女生面前作多情科，不擅长献殷勤。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大伯这种状况逐渐有所改观。 在大埔中学几年里，大伯有了心仪的女同学，他把倾心的佳人放在心底暖着煨着。在长期的接触交往中，大伯靠实实在在的真诚获得女生的赏识，他们的恋情很大程度上是女方更主动些。 大伯与自己倾心的女同学交往日炽，一段美丽朦胧的恋情开始了。男女的恋情总是从集体活动开始的，男男女女一起活动，然后的趋势是逐渐发展成一对一对的约会见面。大伯与那女孩在集体活动中相互产生了好感，就鼓起勇气约她单独见面，他们尽量找一些风趣的话题谈着笑着，感情越来越热络。大伯聊起自己的家人，讲起他的童年趣事，谈到疼爱他的祖婆太，提到伤逝的弟弟阿铜妹妹阿湾，还说起家中遭匪家人被绑架的事情。 . 那时我父亲刚出生，大伯也谈起这事，掩不住欣喜之情，那细心的女孩从大伯兴奋的表情中捕捉到爱的电流，她把自己的感应通过灵巧的双手编织了一顶精致的婴儿棉帽。不久，那一针一线用情用爱细密编织的帽子戴在我父亲头上，成为他们爱情的见证。 大埔物产丰饶，人们温和通达，和周围纤丽、旖旎的风景一样清丽宜人，居民修身养性，注重生活品质和现世享受，这里是居家享福、颐养天年的好地方。粤东客家女子性情温婉柔和，细腻大方而不显刻板，妩媚灵巧而不乏刚烈，热情爽快而不失雅致，她们的观念开放灵变而不守旧，在追求爱情方面辣劲挚情，大胆率真而又不缺分寸。 我想，大伯的恋人有粤东客家女子的典型特征，苗条、秀丽、线条匀美的身段，走起路来娉婷袅娜，那挽着的一头秀发顽皮地跃动，体态自有一种天然婀娜的韵味；肤质细腻柔滑，显出天然的精致光洁，瓜子脸精巧匀称，透着一种典雅的雕凿之美；细眉清眸，眼睛不大却顾盼生辉，尤其那对灵动闪亮的黑眼珠，神采四溢；加上那一腔软语伲侬、抑扬柔和、婉转如莺啼的梅州客音，洋溢着似水的柔情。 大伯在和这位女生交往中，既被她的相貌吸引，更为她的贤慧端庄、善解人意所倾倒。她会很巧妙地让大伯帮忙做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又很诗意地让大伯接受她一些意味深长的谢礼，她将自己的心思和期盼通过一些富有纪念意义的物件含蓄地表达出来。每次约见后，大伯眼前回闪着她的神情动态，耳边回响着她的软音细语，她那眸子明亮而有情地眯动着，伴着大伯进入甜蜜的梦乡。大埔中学念书期间，大伯曾经去县城街上照相，他与恋人也互赠了照片，大伯一直放在不起眼的地方珍藏着。 大伯的中学阶段，抗战烽火正燃烧得如火如荼，民族与国家的生死存亡在国人心中荡起汹涌的波澜。那时日军攻占了临近大埔的潮州，形势岌岌可危。国土崩破，民族危亡，时局危急，教师和学生自然不能安心于课堂。动荡的局势使大伯这一代人不断思考国家与民族的出路问题。国与家在厄难中痛苦挣扎，强盗贼寇横行霸道，大伯焦虑、愤慨、迷茫、困惑，周身的青春热血沸腾不息，“保家卫国！”是大伯从血液里喷涌出来的心声。 客家人传统观念是耕读传家，通过刻苦读书积极入世、奋发有为的精神生生不息、代代相传。国破家毁，同胞惨遭残杀凌辱，当年大伯和那些有志青年，为了国家、民族的存亡，毅然弃笔从戎，抛洒热血，铸就了中华民族的不屈精神。如今，那个时代的战争烽火已远去，但那时一颗颗年轻爱国的心至今还是那样的晶莹剔透，热血悲情。 大伯从军之举得到他恋人的全力支持，他们接受了相同的教育，相互的恋情奠定在志同道合的基础上，儿女情长与国恨家仇深深结合在一起。这样，一对恋人的别离在凄切哀婉之外更增添了几份壮美豪情。 “一切在前线，一切在胜利，战争决定一切，新青年，新战士，保卫祖国上前线，没有国家，知识何用？没有国家，职业何存？放下书本，背上枪炮，丢下职业，跨入军营，战场就是课堂，炮声代替书声，保卫祖国无上光荣，消灭敌人，再回学校，先保国家，后谈职业。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大伯和他的同学们唱着热血壮歌，毅然报国从军。. 这首《知识青年从军歌》，是当年大伯为民族独立不畏牺牲、浴血奋进的壮行之歌，是那个年代无法抹去的永存记忆。当年大伯胸中充塞着豪迈之气，热血高歌奔赴抗日战场，脚步迈得异常雄健…… 《大埔中学校史》上有一段厚重的记述:“卅四年四月间，本校学生五十二人参加知识青年军，效班超之投笔，慕宗悫之长风，洋溢热情，英勇可佩，更为本校增添无上的荣誉。抗战胜利后，特在校园建筑胜利亭，以留纪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