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雪像是挑好了时辰，偏偏在小山回家的时候下地格外起劲。夜色慢慢地吞噬着披着白色素衣的土坡。雪试图挽留光的尾巴，夜色与白雪相持着，让人辨不清远处的路。小山扶了扶外婆挂在自行车后座上的半麻袋胡萝卜，一步一滑地向前走着。</p><p class="ql-block"> 眼看就要到胡同口了，小山缓缓停下了脚步。他努力地打量着一个走在前面拄着拐杖，走路有些摇晃的“老人”。他极力地搜索着自己的大脑，试图找出与之相匹配的影子。</p><p class="ql-block"> “爸？”他试着叫了一声。</p><p class="ql-block"> “老人”缓缓地回过头。黑色的狗皮帽子已经被雪“加高”了不少，睫毛和胡子仿佛是被冻上了，厚厚的大衣像是挂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右手扶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棍子。雪已经厚厚地裹住了他的脚。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积雪，抹了一把脸。仔细地瞧了瞧背后的小山。</p><p class="ql-block"> 父子俩相跟着回家了。一个从外婆家“避难”而归，一个六十里外的山沟沟里“逃难”而来。</p><p class="ql-block"> 高桂英在炕上坐着，大山在火炉旁蹲着，像是有些心事。屋里的空气凝结着，似乎在蓄积着能量，试图在下一秒把整个屋顶都炸开。远处人家院子里的狗狂叫着，向主人展示着自己的看家本领。</p><p class="ql-block"> “怎么不死在外面！”小山母亲恶狠狠地骂道。</p><p class="ql-block"> “死在外面，学校也会看在我孩子没爹的份上，免了孩子的学费。”</p><p class="ql-block"> “早都听村里的人说你在山上赌了，赌干净了还问别人借。你怎么不死啊！你还有脸回来！”</p><p class="ql-block"> “老娘病了都没钱看医生，孩子下学期的学费还没交。盖房子赊的钢筋钱，我看你拿什么给人家！”</p><p class="ql-block"> 宋玉川一声不吭，他把黢黑粗壮的两只手靠近火炉边烤着火，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诡秘的笑。他似乎在回家的路上，早已在脑海里演绎过被老婆破口大骂的场景，甚至暗自批准了自己，必要的时候可以“教训”她一下。现在老婆的谩骂终于来了，他反倒是觉得踏实些。但此时的他，似乎又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他的眼神飘向了小山，再滑向大山。没有人理会他，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p><p class="ql-block"> 整个腊月，大山和小山都处在极度的紧张中，高贵英时不时地恶狠狠地骂两句，时不时又暗自地哭着，唠叨着自己的命有多苦。</p><p class="ql-block"> 白天看不到宋玉川的影子，直到深夜，人家都睡了，才会听见有人躺在了卧房外装衣服的大箱子上。他似乎很忙，一大早就不见了，他刻意躲避着小山母亲，以防止发生“正面战争”。</p><p class="ql-block"> 雪像是被老天刻意拧上去的发条，下地一刻也不肯不停歇。眼看着春节就要到了，时不时听得到家家户户剁饺子馅的声响。小山家里每天的饭食都是馒头外加胡萝卜蒸菜。</p><p class="ql-block"> “去，把你奶奶叫来！”高桂英对小山说。</p><p class="ql-block"> 一个女人对另外一个女人诉说着自己的痛苦，痛哭着。另外一个女人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打娘胎里算起，男人就注定了自己养家糊口的使命。如果能做到顶天立地，事事都能摆平，那便是上上签了。一个人所有的荣华富贵和功名利禄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任凭你如何与命运较劲，都似乎难以挣脱它的束缚。所有经历的一切痛苦，欢笑，相聚，离别，像是冥冥中安排好的。“人啊总有一段艰难的路要走，咬咬牙，挺过去就好了。”小山奶奶这样安慰着。“谁让我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如今他都三十好几了，能有什么法子？”</p><p class="ql-block"> 小山奶奶离开的时候往桌子放了五十块钱。</p><p class="ql-block"> 两斤肉，这是小山家里这个春节仅有的年货。（第二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