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大荒的日子里(一)

麦园

铁力，一个距离我们实在太过遥远，从不为我们所知的，大东北的小县城，因为五十五前的一次义无反顾的北上，风亦走，雨亦行，生命的脉搏从此和你一起跳动。多少年之后，当我们再次踏上你的土地，我们百感交集，热泪盈眶，深情地把你称作“第二故乡”。 2021年又一次重返第二故乡冰城战友哈尔滨接站 第一眼看到了你 　　上世纪的1969年4月20日，春光明媚。上午十点，白塔岭下，杭州闸口货运车站，我们含泪告别亲人，离开故乡，豪情直指北大荒。 火车走走停停，停停开开，跨过长江，走出关外，四天三夜长途跋涉，4月23日晚上九点四十分，车窗外一片漆黑，列车“咣当”一声响，终于到达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地——铁力。 铁力老照片绿皮火车过呼兰河大桥 　　记不清是怎样喧嚣着跳下列车，黑灯瞎火，没有站台，没有狗皮帽，没有棉胶鞋，踩在咔咔作响的碎石子雪地上，前后招呼着，有点咯脚有点冷，也有一点乱哄哄。 记不清是怎样在几位穿黑棉祆的耐心引导下，随着人流离开夜色朦胧孤独沧桑的铁力火车站。 记不清是怎样在昏暗的灯光下，提着小旅行包，走进不算太远的铁力林业职工俱乐部。 铁力老照片铁力火车站 　　千余人在俱乐部的座椅上一一落座，喧闹过后一片寂静，团最高首长，独立二团团长齐秉正上台讲话，这是我们来到“强字20号信箱”这个神秘的代号背后的这块陌生的土地，见到的第一位身装绿军装，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的解放军现役军人。 铁力老照片林业职工俱乐部 　　齐秉正团长声音宏亮，讲话干脆，两句欢迎词后便是简单三点 : 一、未经团党委讨论的“火车上分配方案”无效，明天上午重新分配。底下千余人除了惊讶，安静的没有一丝儿声响。“我的兵我说了算”，全盘否决了带兵的军代表和学校派送的工宣队，在火车上集体讨论决定的分配方案。 二、不许闹地方派性，搞小团体。第二天我们分配到连队，有早我们先来半年多的知青，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乡音未见，全然普通话和我们交谈，似乎早已忘了自己最熟悉最亲切的家乡话。 三、不许早早谈恋爱，女的不到25，男的不到28，不许结婚。从此“不到28，没门”这句团长名言，成了我们日后嬉笑打闹时的一句流行语。后来齐团长的戒言果真应验，但并非他的禁行。慢慢地，有少数人悄悄离开兵团，留下的多数人思想渐渐决堤，“回家”二字在经过漫长无望的等待之后，终于成为又一次的义无反顾。 “回家”的漫长等待，换来的是晚之又晚的成家。 铁力老照片林业职工俱乐部 　　开会是最好的催眠曲。无论齐团长在台上讲话如何声如洪钟，四天三夜的劳顿疲惫还是止不着的袭上身来，台下不少人怀抱旅行包昏昏入梦了。四月的东北，冰还在，雪依旧，夜晚依然冷…… 睡梦中，激昂的“我们是毛主席的兵团战士”歌舞表演。节目脱胎于上海红一司上海音乐学院附属中学学生创作的“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词写的不错“暴风雨中的雄鹰”，曲谱的专业，不愧上音附中学生，很好听。团宣传队的表演也很专业，很振奋。 睡梦中，清亮甜美的女声独唱，西藏民歌《日喀则的美酒》，唱的太好了。没有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是不明白那是一个只能唱“语录歌”、《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天大地大只有党的恩情大》等少数歌曲的年代，文革以前的老歌，譬如这首歌唱社会主义新西藏的《日喀则的美酒》等大量好歌，并未解禁，能在僻远的边疆听到这么美妙的歌声，确实让人耳目一新。 这是一台精心准备的精彩文艺演出，更是春天里的一股知青文化清泉。 从知青来到的那一天起，知青文化已经悄然扎根在黑土地上。 睡梦中，台上挂上了银幕，《草原英雄小姐妹》的故事，在“天上闪烁的星星多呀，星星多呀……”童声合唱声中徐徐展开，不过此时能睁眼看一眼她们的人，实在已经不多了，时针指向凌晨两点。过不了多久，又一个新的黎明即将来临…… 铁力老照片铁力老城区鸟瞰图 　　天亮了，寒冷和疲乏随着夜色一起消退。 空气中弥满了亢奋的气息，尖叫声从四处响起，一个个圆圆的大饼在空中盘旋飞舞。 色泽焦黄的大饼没有一丝香味，冻的像铁饼一样，梆梆硬，人们大声嘲笑着 : 铁力饼，铁力饼…… 团部布置副业连专为杭州知青的到来，提前一个月，早早儿加工生产的一片真情和辛苦，就这样飞向空中，落在地上…… 请不要指责我们糟蹋粮食，请不要嘲讽我们幼稚可笑，生活就是如此真实，艰苦就是这样在冷幽默中悄悄开场。 铁力老照片铁力老街区 　　走出林业职工俱乐部，太阳已经出来了，四月下旬的铁力，依然冰封大地，白雪皑皑，大街上冷冷清清，稀有人行。 千人长龙的军绿色棉大衣队伍，中间夹杂了几点黑色棉袄，乍一看确实有点扎眼。看过描写新疆兵团的长篇小说《军队的女儿》，看过描写十万官兵开垦北大荒的长篇小说《雁飞塞北》，难免对眼前的黑棉袄和理想中的军垦农场产生些许的疑惑。 三、四里的路程很快走完，团部赫然在目…… 铁力老照片独立二团俱乐部 　　团部乱得像一锅粥。 一堆堆的行李箱，摞在雪地上。大喇叭叫唤着，一圈圈的人转圈儿找行李，找到行李，早已日上三竿了。 太阳明晃晃，日到正午，新的分配方案还在腹中，千余人在雪地闲坐瞎逛，大喇叭呼唤吃午饭，食堂在边上，一个馒头一碗豆腐汤。离家四天来，头一回捧上热汤，感觉特别好吃。日后知道，铁力盛产大豆，素有“大豆之乡”美誉。 午饭后，焦虑的心终于等来团长的决议，大喇叭传来新的分配方案。长长的名单，反复宣读，成群的人，守着行李，在冰封的雪地上，在叽叽喳喳的叫喊声中，尖着耳朵仔细捕捉自己的名字。 工程连的走了，砖瓦厂的走了……分到工业连队的，呼朋喊友，哥儿俩想一块儿去有个照应，不行，点到谁，谁走。 多数人分到农业连队，近的十里内外，远的百八十里。 大连队，嗄斯大汽车来接，乱哄哄的，叫一声哥，喊一声姐，甭管是否分到这个连，行李一扔，上去，走了。走没走的，没人知道没人管。 小连队，马车来接，行李一搬，也上去了，有围着黑棉袄车老板磨唧的，时间久了，走没走的，同样没人知道没人管。 汽车走了，马车走了，走到连里，多已是傍晚时分，干活的陆续收工回来。当然还有更僻更晚更糟糕的，赶到连里晚饭都已过了两个时辰，有人连夜离开，有谁知道他们后来究竟去了哪里？ 仍有百多号人留在团部，没有落实连队，等到太阳西下，倦缩在团俱乐部的长椅上又熬了一个寒夜。 这一夜，四月二十四日，九大闭幕，铁力县城，爆竹声响，锣鼓喧天。 白桦林 　　是一腔热血的小年青楞头楞脑不听话，尚未完成从红卫兵到兵团战士(知识青年)的身份转换？还是团党委轻易否决火车上分配方案(绝非派送工宣队单方独议)造成的二次分配场面混乱？这一番折腾，心力交瘁，结论无须争议。 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五月十一日来的一千天津知青和八月二十八日来的一千北京知青，下了火车就拉到各连，分配方案早在学校就定了。 草甸塔头 　　第二天，一些农业连队，又有马车来到团部。畜牧连也派了马车，有同学跟着车老板一起出来，到团部一声招呼，又拉了几个留着过夜的同学，马车悠哉悠哉来到了畜牧连。 留下的同学，第二天陆陆续续的，被前前后后的马车拉到农业连，一锅乱粥总算消停。 你能不觉得这也是团党委连夜做出的又一个重要补救措施？ 护送我们到铁力的各校工宣队员，待上千同学全部分配后，到连队和同学们告别。那天来畜牧连的工宣队员，已是傍晚时分。也许是事态发展的全过程让他们感到意外，也许是兵团现实的艰苦环境让他们感到意外，总之，素不相识的工宣队员最后一刹和我们握手告别的黯淡神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风雪忆故旧情谊再聚首杭州知青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独立二团50周年纪念2019.4.20浙江省人民大会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