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齿苋的回忆

丽烨

　　一入春，四野便绿意盎然，万物苏醒。瞧，那田间、地头、河畔，乃至墙角、石缝，都可见到马齿苋的身影。它无需土壤深厚，不惧风霜雨雪，那份倔强的生命力，是我对它最初的印象。

马齿苋，别名五行草，马苋，是乡间常见的野菜。其叶如马齿，肥厚多汁，青翠欲滴。初春时分，它便从枯黄的土壤中探出头来，不畏严寒，展示出生命的顽强。及至夏日，更是绿油油一片，给大地披上一层薄薄的绿纱。

　　童年记忆里，家中鲜有闲情侍弄花草，唯有那马齿苋花，年复一年地在我们的简陋器皿中绽放。那些承载着生命的花盆，是如此的质朴而多样：有底部垫了肥料的陶盆，有布满岁月痕迹的搪瓷脸盆，有洗净的罐头盒子，还有各式各样自制的容器。马齿苋花从不挑剔，在每一个容器里都活得自在从容。小院的墙根下，马齿苋花连成一片。它们只需一抔薄土，便能绽放出最灿烂的笑靥。那些花朵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黄的明艳，白的素净，粉的娇嫩，深红的炽热。烈日底下，这些花儿从不匍匐示弱，总是挺直腰杆，托举着花朵傲然立于泥土之上。每一片青翠的叶，都饱含着生命的汁液，在阳光下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记得小时候，每到春分前后，家里种的那点马齿苋不够吃，母亲就带着我出去挖马齿苋。初春的田野还带着几分寒意，枯黄的杂草间，马齿苋已经悄悄探出了头。它们像是大地的信使，用一抹新绿宣告着春天的到来。母亲教我辨认：“要挑那些茎秆粗壮的，叶片饱满的。”回到家，母亲将挖回来的马齿苋洗净剁碎。那些翠绿的叶片在她的手下翻飞，仿佛在跳动着春天的舞蹈。这马齿苋不仅喂了家中的猪、鸡、鸭，更为我们的餐桌添上一道道美味的佳肴。水开了，母亲便将马齿苋轻轻放入，烫了个热水澡。很快，母亲便将它从热浪中捞出，那速度，仿佛怕烫伤了那碧绿的衣裳。紧接着，它被迅速放入凉水中，依然是那般碧绿。待其冷却，母亲将它捞出，轻轻沥去水珠。然后，它被盛进碟中，放入蒜末、酱油等调料搅拌均匀，端上了餐桌。

　　马齿苋油饼在我的童年时代也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母亲将嫩嫩的马齿苋切碎，然后与面粉、水一同拌匀，再加入盐和白胡椒粉。随后，母亲将那稠稠的面糊倒入烧热的锅中，只听得“咝咝”声响，一瞬间，整个屋子都充满了诱人的味道。那面糊在锅中慢慢凝固，变成了一张张金黄的面饼。

每当此时，我总喜欢站在一旁，看母亲轻盈地翻动着那面饼。一面煎好，母亲便翻另一面。不一会儿，一个个香脆的马齿苋饼便呈现在眼前。

　　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马齿苋成了乡亲们口中的“仙草”。哪家小孩拉肚子、长疮，只需掐一把马齿苋，洗净后捣烂敷上，不几日便能痊愈。

一个冬日，风如刀割，霜似银针，稍不注意，我受了凉，腹痛如绞，腹泻不止。母亲眼中满是担忧。不多时，她默默地转过身，从那橱柜中取出一块老冰糖和一把马齿苋，只见她将这两样东西轻轻放入锅中，然后煮成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喝吧，喝了就好了。”母亲把碗递给我，慈爱地说。我将信将疑地接过那碗汤，轻轻地抿了一口。那汤，甜中带苦，苦中带涩，仿佛人生的五味杂陈。别说，这土方法对我还挺有用。

长大后，离家求学、工作，但心中始终牵挂着那片土地和那抹绿意。每当回到故乡，总要去田间走走，看看那些久违的风景。这平凡的野菜，教会我在逆境中也要保持生长的姿态。它的滋味或许不够鲜美，却承载着土地最本真的味道，和那些艰难岁月里最珍贵的记忆。

　　去年带着儿子回乡，发现老屋后的菜畦早已荒芜。可就在砖缝间，几株马齿苋依然倔强地生长着。我蹲下身，轻轻抚摸那些熟悉的叶片，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这草啊，给点阳光就灿烂，有点雨水就疯长。”如今想来，这何尝不是故乡人的写照？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他们像马齿苋一样，活得坚韧而从容。

当我把做好的凉拌马齿苋端到餐桌上的时候，儿子夹了一点放进嘴里，然后马上就吐出来了。我说：“妈妈以前可是经常吃这个菜哦！”儿子不解：“妈妈，你为什么要吃这个又酸又苦的菜呢？”“因为它对妈妈有帮助呀！”我摸着他的头说。

也许，在艰苦的日子里，是什么都能吃下去的。但是，对于帮助自己度过艰苦日子的人和物，谁又能轻易忘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