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正年轻（二）

春来江水

那时，我们正年轻（二）

班主任—曾少平

进入初三，班主任老师换了，同学们说是教政治的，叫曾少平。听到这消息，心里莫名的凉了一大截。兴许是因家庭成份不好，所以对政治特别敏感。果不然，第一次班委会我们就遭了批评。曾老师虎着脸说我们班委的精神状态不好，没有朝气。我偷偷地瞄了下新来的班主任，她个儿不高，说话声音却挺大，每个字好象都是用力挣出来的，咄咄逼人。我突然发现，她基本不会笑，开了一个钟头的班委会，脸一直绷得紧紧的，凶神恶煞的没有一丝笑容。

班委会结束了，曾老师却指着我叫我留下。顿时，我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停。我迅速搜索着自己在班上的表现，感觉还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我们班的课堂纪律在年级里是出了名的好，学风也很纯正。经常是其他班的同学下课了，我们班的同学还津津有味的听老师讲课。数学粟老师的“啰—格，”语文钟老师的“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至今记忆犹新。上自习课从没有大声说话和吵闹的现象，后排几个活跃的同学有时高兴了要闹一闹，班长尹九华便出面制止，批评，教室马上恢复了安静。任课教师对我们班的学习风气给予高度赞许：“63级4组不错，好班！”“班上的同学都很爱学习”。

我正胡思乱想着，“程长阳”！曾老师发话了：“你是班上的学习委员，要带领全班同学把成绩搞好才对，不能只管自己，这是自私自利的表现！”

我脑壳“轰”地大了，第一次听到有老师批评我在学习上自私自利。我不明白学习上怎样才不会自私自利！我们是全天走读，中午到学校后同学们伏在桌上休息，我和班长轮流给大家读报，有比较难解的题，不管是数学，物理或是化学，我做出后总要和同学一起讨论，力求多解，努力在班上营造积极的，活跃的学习氛围。班上有几个成绩不太好的同学，我利用课余时间也给他们补习。

“曾老师，我没有自私自利啊！”我很委曲的试图为自己分辨，”但我明显感觉到曾老师根本不听。

“现在有些人，”曾老师顿了顿：“自己学习搞得好，根本不管集体，走白专道路，自己要引起高度注意！”

曾老师的话象炸弹炸开，我蒙蒙懵懵昏昏沉沉的不知是怎样离开的，报纸上天天在批叛白专道路，曾老师虽没说我是白专，但明显在警告我，她也许早把我划在了白专行列里。

初二期未考试考了六科，语文、政治、物理、化学、代数、几何，我总分599，只有语文扣了一分，其他都是100满分，当时的班主任是金惠仙，她给了我很好的评语，说我德、智、体全面发展，还评我为全校优秀学生。假期一过，刚进入初三年级却成了白专典型，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就短短的一个假期，我还真没弄明白怎么会一下就变成这样。

我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都是在没有任何欢乐，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中度过的。上小学时，茄子溪长江大桥建成通车，学校组织同学们坐火车去参观，班上点名大部份同学都去，唯独我没份不能去。我是班上的中队干部，学习成绩也很好却没份，那时讲阶级、讲成份，可能是出身成份不好怕我搞破坏吧！有同学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来看我，我难受得说不出口。这件事给我很大刺激。从那以后我对任何事物没有多少兴趣，唯有我沉浸在艰难的破解难题时仿佛才是一个生龙活虎的人，我活跃在知识浩翰的大海洋中，活跃在宽广无边的天宇下，身心多么欢快，多么愉悦，忘记了人世间所有的烦恼和朝不保夕的饥寒交迫。我尽情地翱游和飞翔，伸展着稚嫩而脆弱的翅膀，可是，题解出来了，“轰”地一声又实实在在重重的跌在地上，掉在人间，从虚幻中醒过来，清醒了，又真实的感受到人世的艰辛和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渺茫。心情又异常沉重起来。学习就成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欢乐。

初三了，马上要毕业了，班主任老师的评语至关重要，班主任老师的评语就是学校的意见，每个毕业生都在思考如何给班主任留下美好的印象。

曾老师找我谈话后的很长日子，我睡不着觉，思考着如何来改变曾老师对我的看法。没有别的选择，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让曾老师感觉她的话是绝对正确才能搏得她的好感，为此，我就必须承认自己在学习上是自私自利。

晚自习后我急急的赶到曾老师必经过的食堂小路边，眼睛死死的盯着教学楼出来的小路，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重复着自己的检讨。星光下，远远的看着同学们的身影陆陆续续都离开学校，所有教室的灯一盏一盏都熄了，寒风吹着我单薄的衣裤，牙齿不自主的打起了颤，此刻的我感到好悲怜，好无助，好凄楚！

“曾老师，我错了，我在学习上是自私的，我向你承认。我要改正。”透过路灯昏黄的光，我感到曾老师的眼睛冷冷的，寒气逼人没有预想中的热忱和鼓励，她的眼睛高高的一直看着其他地方。

“能认识自已的错误是好的，关键是怎样去改正，不要停留在口头上。”“出身不能选择，而道路是可以选择的。”“白专的路没有前途。曾老师的话铿锵发聩，一句一句直往心里压。

不能太出众也不能太冒尖了，初三年级，我不敢全身心的投入学习，毕业班的同学都在竞取，而我心恢意冷，我必须松懈下来放松自己夹起尾巴做人，我的学习成绩明显不如初二。但不能说，只有自己心里明白，我尽量不在曾老师面前露脸，悄悄的尽量无声无息。

升学考试后我被一所平平淡淡的学校录取，也不知道是我没有考好或是其他什么原因。

多年后77年全国恢复高考，我在仅复习几天后以第一名成绩考入重庆师范大学生物系，毕业分配到市教委有关部门工作，2007年获中国教育影视协会大赛金奖。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知道当年班主任曾少平老师现在的情况，我到12中打听才知道她已经过世多年。

每每回想初三年级那段历史就不能不想到她—-班主任曾少平。

我该怎样来评价她和我的初三年级才是正确的呢！

悔恨

初一年级的时候，班主任是个女老师，名叫徐昌祯。因我比较笨，徐老师有多少岁我从来没看出来，只感觉徐老师很爱好，她的头发梳理得很整洁，从来看不到一丝乱发在外漂风，她常穿黑色的平绒上衣，说话声音有磁性，特别的亲切好听。

有一天课间休息时教室里发生的事却令我大吃一惊，我突然听到罗在金公然在教室后面辱骂徐老师，他把徐昌祯老师的名字改了一个字叫成徐昌F，我非常反感，怎么能用这样恶毒的语言来伤害老师呢！她可是我们的老师呀！我们对老师应当尊敬，怎么能乱骂老师呢！

罗在金人高马大，在我们班上有点凶，我从不招惹他，他在班上想攻击谁就攻击谁。初中时我身体很瘦弱矮小，坐在前排经常听到他在后面骂，骂得那么自得，那么流畅。我心中非常忿怒，可我没有办法，想了很久要不要把这事告诉给徐老师，最后我终于决定要这么做。

徐老师的脸都气白了，一节自习课徐老师站在讲台上愤怒地对着全班同学：“你们乱骂我，凭什么骂我，骂我的人站出来！”教室里空气异常紧张，我没想到徐老师这样怒火中烧，心中有了点不安。“谭言华！站起来！你骂过没有？”谭言华的座位是在教室第一排靠门边。谭言华站起来了，他屯了屯说：“我骂过。”“邵连平！你骂过没有？”坐在第二排的邵连平也被叫起来，“我骂过。”邵连平承认道。“吴胜华！你骂过没有？”“我骂过。”男生一个接一个依次被抽起来站着，一个个都说骂过。

班长尹九华也说骂过，眼看就要抽到我了，我内心激烈地思考着，我从来没有骂过老师，不光是徐老师，对所有老师我都非常尊敬。要骂老师，做梦都是不可能的事。我没想到的是徐老师会用这种方式对全班男生进行责问。此刻我如果说我没有骂过，以后我在班上将被同学们孤立，那种日子怎么过？我如果违背事实曲从压力说骂过，那么自己在扭曲自已的人品和灵魂，自己的内心将不会得到安宁。

谭言华为什么你要带头说骂过老师？你这一开头，后面的同学便跟着说，徐老师心里会多难受。班长尹九华你为啥也这样说？

终于，徐老师叫到了我的名字“程长阳，你骂过没有？”那瞬间我全身冰凉血液仿佛凝固。我最终屈从了班上歪风邪气的压力违背了事实，违背了自己做人的准则，我艰难地违心地说自己也骂过。可话一出口便后悔，我心好痛，好难受。

“杜洪康，你骂过没有？”杜洪康歪歪倒倒的站起来，脖子上的青筋鼓得高高的，“我没有”杜洪康楞楞地倔犟地说。杜洪康的回答让我振惊，我突然感到他那么值得我尊敬，那么可爱，那么值得我学习。

我的心痛了好久，我不知道徐老师将怎样看我，而我最心痛的是我为什么这样儒弱，这样胆小怕事。这苦果一直卡在喉上难以咽下。

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每每想到此事，心里尽是无地自容的遣责，懊悔。我恨我自己，我没有一个男子汉的英雄气概。

必须给徐老师坦诚我的事实，虽已工作多年，我一直在想办法铲出身上的这块污秽，我必须要让徐老师的情感、尊严得到应有的慰籍和尊重。

于是，我到处打听徐老师的信息都没有结果，我便给12中学党委写了一封信，我将事件的前因后果向学校党委作了陈述，并请学校党委转达我迟来近半个世纪的对徐老师的忏悔：“徐老师，当年我从未骂过你，你永远是我尊敬的好老师！”

没过多久，我收到了学校党委寄来的信，12中学党委在信中告诉我，党委专门开过会，研究过此事，目前徐老师已经过世，但她的家人还在，你可以和她的家人联系。信的落款是中共12中学党委。

接到学校的回信，我的心才稍稍有所平静。

但我没有谅解我自己，这深深的诲恨，深深的教训每每想到就会陷入深深的沉思，我努力从中寻觅自身人性上的弱点，我在深刻的反省中吸取教训，在讲阶级和阶级成份那个年代，我们受到的岐视和压抑在我心中留下的阴影让我失去了勇气和尊严，它也消磨着我的意志。

我必须要认真思考，一定要努力把自己今后的路走稳，走好。

那时我们的确很年轻，对社会对人生都不理解，罗在金也好，谭言华也好，那些年我们都是矇矇胧胧，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是生活让我们成熟起来，也是生活让我们逐渐明白了事理。

虽然那时我们很年轻，我们却一直在不断的探索，探索做人的真谛，探索外界美好的世界，努力规范自己的言行。

不知不觉中，我们现在走到了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