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文拾趣

子虚

<p class="ql-block">铭文拾趣</p><p class="ql-block"> 铭文,是一种特殊的文学体裁,其作用不外乎励志和墓志。古今中外,铭文形式各异其趣,但只有中国铭文最具特色。近日读《林纾传》知道他有一个“棺铭”,顿使我兴趣大增,便努力从记忆中收寻中国名人的特色铭文。以增逸趣。</p><p class="ql-block"> 棺铭曰:“读书则生,不读入棺”。所谓棺铭,并非是写在棺材上,而是他在墙上画了一副棺材,写上了这句励志的话。</p><p class="ql-block"> 林纾学习是非常刻苦的。他5岁时曾站在私塾外听老师讲课,雨湿了全身而不觉,后被老师发现才入室旁听。从此,家中凡有带字的东西他都认真阅读。十一岁拜师学孝经,读欧阳修文章,读杜甫诗,十三岁又拜师学八股文,三十一岁中举,而后七上春官不第,遂绝意于科举。</p><p class="ql-block"> 林纾后成为古文家。最让人惊羡的是他根本不懂外语却成了中国最著名的翻译家。他终生不缀,与人合作,翻译了外国文学作品180余种,于是在中国文学史上有了“林译小说”的专有名词。钱钟书说:“林译小说带领我进入了一个新天地”。张恨水说:“从林译小说中知道了诸多的描写手法,尤其是心理方面,这是中国小说所寡有的”。鲁迅和周作人兄弟对林译小说也非常热心,每本必买,阅后还要拿到订书店去改装成硬纸板封面,以便收藏。</p><p class="ql-block"> 林纾的一生都在实践着自己的“棺铭”。</p> <p class="ql-block">还有一个才子为自己写了“生铭”,堪称幽默天花板,即使笑肌欠发达也难禁胡卢。</p><p class="ql-block"> “初从文,三年不中。后习武,校场发一矢,中鼓吏,逐之出。乃从商,一遇骗,二遇盗,三遇匪。遂躬耕,一岁大旱,-岁大涝,一岁飞蝗。又学医,有所成,自撰一方,服之卒。遂至地府,久候阎王升堂,不耐,问之,鬼卒曰:王阅足下卷宗,狂笑,休克于堂,未醒。”</p><p class="ql-block"> 天下之幽默莫甚于此。冷血之阎王读之则笑晕,况人乎?</p><p class="ql-block"> 此才子名杨一笑,本名刘泽恩,是宋神宗时人。博学旷才,思想深邃,学究天人,才砾古今,狂狷放达,高逸不凡。自号凌虚子,又号一瓢道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是王安石之流亚。他三考进士不第,便入深山修道,时而浪迹于市井,或问他何以改名为“杨一笑”?答曰:“悠悠万事,莫不以一笑化之”。</p> <p class="ql-block">较之杨一笑的放达,著名书画家启功的“生铭”就别有一番滋味了。</p><p class="ql-block"> 启功,很多人也许不熟悉,但他的成份极高,是雍正皇帝的九世孙。可惜他却从未享受过皇家的生活。一岁时丧父,依母亲和姑姑而成活。后为生活所迫,高中未结业便缀学。从此便自学书画,自修经史古文,亏得结识辅仁大学校长陈垣才改变其命运。先在辅仁中学任国文教师,后任辅仁大学美术助教,国文讲师。</p><p class="ql-block"> 他的一生跌宕坎坷,但从不沮丧,孝顺慈母,对其妻虽不心仪却怜其辛劳而疼爱有加,妻亡后誓不再娶,以致无后。启功在六十六岁时度将不久,便自撰墓铭:“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团,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在,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p><p class="ql-block"> 这段文字,充满了调侃和无奈,既有豁达,也有郁闷,大概人到齿衰年老皆有此心境吧?</p> <p class="ql-block">张岱可是个有趣之人,他交友的信条是“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p><p class="ql-block"> 张岱属不世之才,博学广识,处于明清序替时代,故隐于山中,专于学术研究,著作颇丰。流传最广的应是《夜航船》,其中记述了天文地理,人物史故,伦理杂俗,堪称百科全书,最宜枕边床头随时翻阅。他的《陶庵梦忆》《西湖梦寻》《快园道古》也为精品,庄谐余味,读之如闻韶乐。</p><p class="ql-block"> 张岱所撰墓铭,活脱脱为自己画了一副像。</p><p class="ql-block"> “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为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莨,常至断炊”。</p><p class="ql-block"> 可以看出,张岱从纨绔渐次潦倒,粗粮粝食,布衣蔬莨也不改其志的坚毅,也读出了他的多才,狷直清高,毫不掩饰自己的行为,一篇墓志铭,直抵卢梭的《忏悔录》。</p> <p class="ql-block">纵观历史上自撰墓志铭者屈指可数。明朝的 王夫之可算一个。王夫之是明末清初的四大思想家之一,《船山集》可以说是他的思想集大成者,毛主席说:“西方有个黑格尔,东方有个王船山。”谭嗣同评价说:“万物昭苏天地曙,要凭南岳一声雷。”章太炎也誉之“当清之季,卓然能兴起顽懦,以成光复之绩者,独赖而农一家而已。”从伟人名人的赞许中,可知王夫之的卓荦不群。他的自铭也就独具忧愤之慨了。</p><p class="ql-block"> “抱刘越石之孤愤,而命无从致,希张横渠之正学,而力不能企。幸全归于兹丘,固衔恤于永世。”</p><p class="ql-block"> 他倾羡于古之二人。一为西晋刘琨,字越石。刘琨忠于晋室,有灭胡之心,但为奸人所害未遂其志。一为宋之张载,字子厚,世称横渠先生。他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而醒世。王夫之自叹力之不逮,自幸全躯而亡却含恨永远。</p><p class="ql-block"> 这简捷的墓志铭,读之使人有悲悯奋志的冲动。比之钱谦益欲薙发则借口头皮痒,欲自溺而借口水冰凉的惫赖无骨,岂止天壤之别,枉为同披日月。</p> <p class="ql-block">写到此,我忽然记起曾国藩写给弟弟曾国荃的一首诗,世人也有称为座右铭的。</p><p class="ql-block"> “左列钟铭右谤书,人间随处有乘除。低头一拜屠羊悦,万事浮云过太虚。”</p><p class="ql-block"> 读其诗不想其人,确实有清虚超脱的感觉。曾国藩,今人多有称其为“圣人”的。可我从来没当他是圣人。因为他暗示曾国荃屠杀数十万太平天国降卒的血腥和残忍已经烙在了我的灵魂中。如果硬要说他是“圣人”,那也应该是“杀圣”。更有胡林翼还谬赞他“以霹雳之手段,显菩萨之心肠。”联想到孔圣人做大司寇七天就杀了少正卯,忽然的觉得“圣人”的恐怖,原来“圣人”的名头是要用鲜血来煮染的?</p> <p class="ql-block">古人的志铭都是对自己的写照。不管是放达,庄严,忧愤,还是幽默,都闪烁着思想的火花,而今天的我们该怎样来撰写自己的墓志铭呢?如果真要为今天的人写墓铭的话,那只有这样写才算真实的。</p><p class="ql-block"> “垂诞于富贵,苟求于权势,未达时摇尾于大人而不知耻,已贵时欺凌于百姓而不觉忍,猥琐寒伧,好以上流自慰,品性卑污,偏以高洁示人,本应固穷,竟生非份之想,命运不偶,长恨碧翁不公,呜呼哀哉,伏祈冥泉之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