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二十二）庄子与惠子

文子

　　惠子与庄子对《惠子今注今释》的“有用无用”之争，不仅让惠子无言以对，更让惠子惊诧莫名，感慨万千——庄子居然也谈起“有用”了，只不过趋于现实辩证。①

时空跨越两千三百多年，“有用与无用”一直是惠子与庄子争辩不休的话题。做为知己朋友，惠子十分了解当年的庄子。出生于没落贵族家庭，生长于战国时期乱世，“处穷闾阨巷，困窘织屦，槁项黄馘”②，庄子有很深的厌世情绪。庄子所学虽不实用，但学识渊博，思想深奥，文笔精美，声名远播，当年楚王聘其为相可为佐证。庄子辞去宋国漆园吏后，惠子曾建议他，既然不屑为官，可去做诸候门下清客或往齐国稷下学宫③，以为稻粱谋。庄子依旧不屑以顾。除惠子外，庄子也不愿结交士人学术圈，拒绝士人的社会角色，孤身在普通人中间过平民的生活，也因此更加体验到普通人的痛苦与无助。

和儒墨士人不同的是，当时的庄子不以救苦的圣贤自命，不愿担当救世责任。他认为世道黑暗，主张躲避政治，保全自己，以至从“避世”到“游世”；从追问何为“真我”到寻找“自我”，追求“忘我”“无我”；最后走向极端，把道当做自然真实世界的呈现，进而把人生世界宣布为假，把一个虚幻的、理想主义的世界宣布为真。

由此，惠子与庄子在世界观人生观上产生了激热的碰撞。惠子要从政，要捍卫人之常情，庄子则讥嘲政治，否定人情；惠子注重的是客观世界，庄子注重的却是人的主观世界；惠子只讲泛爱万物，庄子只讲无差别的、一片混沌的境界；惠子是用心是认真的，他要打破常识囿见，建立一种新的、积极入世的“有用”之学，庄子则是以一种摆脱世俗功利心境的超脱精神，以满不在乎、冷眼旁观、冷嘲热讽、玩世不恭、戏谑调侃的态度看待“有用”，提出一种游戏人间的“无用”之学；惠子不是怀疑论者，他深信辩论最后可以定是非，而庄子则怀疑是非之争纯属多余，主张“不谴是非”……

俱往矣。再看今朝，惠子觉得这世界颠了个倒，自己和庄子也调换了角色——庄子虽不是官，但好歹也是个社团领导，国学大师，成了“有用”的乐观主义者，而自己书生一个，不文一名，倒成了个“无用”的怀疑论者和悲观主义者。想到近些年来的坎坷挫折，尤其是股票深套，千辛万苦出版的著作少人问津，更让惠子的自信心大受打击。惠子每思及此，不禁悲从中来：唉，诗书满腹，不如权势商贾，难怪当年孔子的高徒子贡④又官又商，而今自己的儿子好好的大学讲师不当，也要“下海”经商。

是夜，惠子彷徨惆怅，不禁想起《庄子》中的这一段感慨：“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⑤于是吟道：

仙佛茫茫两未成，

只知独夜不平鸣。

风蓬飘尽悲歌气，

泥絮沾来薄幸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

百无一用是书生。

莫因诗卷愁成谶，

春鸟秋虫自作声。

诗虽哀怨自己“百无一用”，却也有几分自醒、几分自慰之意。

（注）

①参阅拙作《庄子与惠子（二十一）》。

②参见《庄子·列御寇》。译文：长年居住在偏僻狭窄的小巷深处，穷愁潦倒，整天就是靠辛勤的编织草鞋来维持生计，人饿得面黄肌瘦。

③“稷下”，即战国时期齐国都城临淄城的稷门附近，齐国君主在此设立学宫，故得名为“稷下学宫”。学宫是世界上第一所由官方举办资助、私家主持的特殊形式的高等学府，汇聚了众多贤士学者。

④子贡，孔子的忠实高徒，学有所成，又经商于曹、鲁之间，富致千金。常在鲁、卫任职和参与政治活动。聘问各国诸侯时，所到之处，“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史记·货殖列传》）。

⑤参见《庄子·齐物论》：“芒”通“茫”。译文：人这一生，本来就是应该茫然无知的吗？还是就我自己茫然无知？有不茫然无知的人吗？

（图片来之网络，在此鸣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