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的一气呵成

老孙

一气呵成，上点年纪的书法实践者非常熟悉，勿须过多解释。既是实践的基本要求，也是期盼之一。很可惜，对近二十年的美院书法在校生和毕业生，可能只是一个成语，与意境绝缘。

山艺书法教授于明诠谈及当代书法学习、研究时说：

很多人还是会将古代的经典作品从博物馆里搬请出来研究。研究它的笔法，研究它的墨法、章法、结体等等，甚至研究笔、墨、纸等工具材料是如何制造出来的；研究线条与线条之间是什么关系，有多大角度，为什么这个线条这么长而另一个线条那么短，为什么这里有个锐角而那里有个圆弧，通过这样的方式想给书法艺术一个科学的解释……仅仅停留在技法表面上说书法是永远说不清楚的，说来说去就是这些技法，再高妙也是一种技法。然而，独立的技法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怎么看，于老师的这段话与吴冠中的“笔墨等于零”都有异曲同工之妙，也能看得出他对技巧型书法学习、研究现象颇不以为然。黄山谷《李致尧乞书卷后》说：“近世少年作字，如新妇子妆梳，百般点缀，终无烈妇态也。”显示了千年前的书法大咖打心眼里瞧不上绣花式书法——精细、慢描。

艺术创作非常自我，在书法资料高度丰富，取法、素材选择多样的今天，为什么年轻的书法人那么普遍甘作“小媳妇”，放弃一气呵成？虽说没人会告诉，好在事实会说话。

旧时代的书法存在空间与今截然不同，是书房，是客厅，是文化人之间的交往。特征是把玩，重品味，好趣味，更尚德行。那时的书法似乎什么都不是，自在、自由地书写就是了。假如一定要问是什么？像是个人的“脸”。

如今，书法是展览，是商品，是改变人生的砝码。

展览这个东西是商品经济的产物，为推销产品而生，清末民初从西方引入。吴昌硕、齐白石当年参加展览，其目的只有一个——卖画、卖字。徐悲鸿在国内外搞个展，目的也是钱，不过非为自我，而是民族抗战。共和国成立之初，展览这种形式就被保留，并推广到各种艺术形式，以美术为显。规模性书法展览则是改革开放后的事，在本世纪前十来年达到高潮。国字号展览一年几十个，各省市的数不胜数。

若问当代为何走向重技法轻一气呵成？得回到现实。技法是功力的一种表现，不可量化。“细腻”、“少出错”，作为比较、筛选、衡量作品的一把尺子，相对合理。反观一气呵成，虽说是文字内容与情绪的无缝连接，但着实容易出章法瑕疵与败笔，无形中催生了追求技法精细的行为。于是出现了大量的巨幅、多字数、小字径作品，而数十字一气呵成的作品渐少渐远……

起初展览的目的以欣赏、展示、交流为主，随着协会诞生，渐渐偏离初心，成了入会门槛。入会意味着获得社会地位，会员、理事、常务理事、副主席、主席地位不同，社会效应、经济效益随之天壤之别。利益链形成：展览——协会——地位——卖字。书法渐渐成了一种表演：表演技巧，表演人生。书法“审美”者也并非尽是读书人，三教九流无一不有。

自私是人的本能之一。二千年前的太史公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1776年，苏格兰人亚当•斯密发表了《国富论》，说：“人类自私是因为他们不可以不自私。假如他不自私，就会遭到淘汰。”换句话，自私是人存在于社会的本能需求，哪样对他有利，就会选择哪样。当书法成为了一种利益，种种离谱就会粉墨登场。一气呵成则被迫远去，活像冷水煮青蛙。是发展的自然现象，也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