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棉花,与一件凄凉往事——奇梦(8)

月照长空

<p class="ql-block">这是一片阡陌纵横的水田,田里积满了水,像一块块拼在一起的镜子,映着暗青的天。</p><p class="ql-block">有两个中年人,一前一后行走在田中央的田埂上。田埂的外沿,长满了草。前面那个,肩上扛着一个两米多长、一端呈s形、带着弓弦的弹棉花弓;后面这个,挑着两个圆形的、直径将近一米的、里面装着物品的竹篮。他们是农闲时走村串户为人有偿手工弹棉花的农民。</p><p class="ql-block">远方,有几户人家,青砖小瓦,杨柳婆娑,小池塘里游着几只鸭。</p><p class="ql-block">我不知道这是哪儿,陌生,又似乎熟悉到骨子里。这是幼年时的城北吗?</p> <p class="ql-block">桐柏的程湾。乱山中,父亲骑着那辆已不知陪伴了他多少岁月的老旧二八红旗自行车,带着少年的我,颠簸于一条乡间小路上。临近中午,进入一个小山村。明明可以骑行,他却选择下车步走。</p><p class="ql-block">这是我第一次到姑家,第一次见姑,也是最后一次。</p><p class="ql-block">这一次,我才知道我还有一个姑。</p><p class="ql-block">父亲兄弟姊妹四个,姑行三,父亲最小。</p><p class="ql-block">没有院墙。一棵枣树,几间低矮瓦屋。房间湫隘,却整洁。</p> <p class="ql-block">姑已病入膏肓,听闻父亲到来,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父亲侧身坐在床上,跟她轻声说着只有他俩才听得懂的话。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低眉信目地忙着端茶倒水。他是姑的第二任丈夫。因为姑在第一任丈夫死后没有从一而终,保守的母亲,从此不再认这个姑,甚至不许她跟这个男人生的表姐到我们家。</p><p class="ql-block">我独自坐在院中,看几只鸡啄食。</p><p class="ql-block">姑是可怜的。</p><p class="ql-block">年轻时的姑,颀长玉立,雅静温婉,有林下风致,却在十几岁时,被瞎眼的奶嫁给了一个富农家又傻又丑的儿子,换了五斗粮食。</p><p class="ql-block">“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想天地间恨事,此亦一大恨!</p><p class="ql-block">我瞬间醒来,一如既往地拉了靠垫坐起来,想梦里的情形。这支离破碎、杂乱无章的梦境,像一幅无迹可寻的拼图,我搜肠刮肚,想得头昏脑胀,也找不到它们之间的内在联系。</p><p class="ql-block">最终,我不再去想,倒头再睡。</p><p class="ql-block">“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p> <p class="ql-block">一条小巷,一间临街的敞着门的屋,传出弹棉花的声音。其声如急管繁弦,曲调像十面埋伏,仿佛四面楚歌的西楚霸王正揽着虞姬唱《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p><p class="ql-block">我循声不由自主地走进去。</p> <p class="ql-block">弹棉花在里屋。外间,除了一个玻璃茶几、一个朱湛色的木杌外,别无长物。我正想去坐,木杌却毛茸茸地抬起头来。再看,却是一只胖得跟小奶狗似的呆萌的猴子。我丝毫不觉惊异,只是不再坐,走向里屋。</p><p class="ql-block">里屋里没有弹棉花的,却是一个“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颜”的妙龄女子,在一脸仇怨地弹箜篌。乐声悲抑,响遏行云,如李贺的《李凭箜篌引》:“……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p><p class="ql-block">再次醒来,嗒然若失。</p><p class="ql-block">窗外漆黑一团。看床头柜上的闹钟,只有四点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