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年初相识

李蕾

  

有的人相处多年，彼此之间仍如顾城的一句诗“你看我时很远”；有的人初相识，彼此之间就是下一句诗：“你看云时很近”。

结识大侠，纯属偶然。

 

1.

那年冬天，我有幸去参加新区的一个语文教研活动。

一位女教师上台，汇报她的语文教学成果。

大屏幕展示她指导的两首小学生童诗，语言精练，想象奇特，行段讲究。我眼前一亮，赶紧掏手机抓拍。

我判定她有一定的文学素养。

不由得打量她。她有三十多岁，高挑壮实，像是：挺拔的白桦树；粗壮的红高梁；奔放的向日葵；明媚的大丽花。她讲什么，我没有全部记住。 但是，我想，学生遇到这样的语文老师，何其有幸！

活动最后，我被邀请“说两句”，便即兴刹不住闸地说了一些小学生写作的问题。

2.

志同道合会销蚀距离感。

有天晚上，我又想起那两首小童诗和她。她是谁？有想与她交流工作的冲动。

向好友毛甫玫老师打听，她推过来一个微信名片。

我手指一点，发送一枝橄榄。啪，她的窗户打开了，递来一朵玫瑰花：“老师好，原来是你啊！”

后来才知道，她在那端暗自惊喜。“原来”二字，之于她，别有一番意义。

早前深秋，她曾在摄影师的微信圈发现了几幅以我背影点缀红枫林的摄影作品，她喜欢，收藏，晒图，导致她的朋友们纷纷以为：图中那个风衣猎猎的高个女子就是她。

哈哈，原来是“我的背影”找上门来了！接着她惊喜地发现，“我的背影”就是那个“聊写作刹不住闸”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是碎片式的隔空对话，皆与学生写作有关。我忙，感觉她也忙。

研究小学生读写，我俩是同道。

 

3.

无意间又遇见她，在女友的晚宴上。她憨憨浅笑，为大家倒水盛粥。朴实，像村里的小芳；豪放，像不拘小节的侠客。

王主任说，你们知道么，她有个外号叫“大侠”，引号都不用带。

事出有因——

2014年，玉霞在一所小学任教。有天，毛同学没来上课，她一个上午惴惴不安。

毛同学家境特殊，住城中村，是个智障孩子，父母同样是智障残疾人。电话没法联系他们。

玉霞只好待放学后去他家查看。

毛同学的家，她去过多次。毛同学在家吃不上饭是常事。她可怜他，经常给他捎来早餐，送去午饭。有时她故意加大午饭量，为了让他晚上也不至于挨饿。

其实，她心里很害怕他智障的父母，但她还是坚持去送。她怀孕期间出行不便，就让夫君用自行车驼她去给毛同学送饭。

每送到门口，她怕得不敢进门，就隔墙大喊：“毛毛，毛毛，出来拿饭！”毛同学就木然地走出来，木然地取回食物，木然地回到屋子里去。

照例，她这次来查看究竟，依旧在门外大喊“毛毛”，可是，没有一点动静。她只得战战兢兢地推开虚掩的大门，走进去探个究竟。

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正坐在灶前烧火，是毛毛的妈妈，毛妈妈对她的到来视而不见，表情木然，径自往灶底填柴。

“毛毛呢？”

“病了。”

她推开内室门，眼前一幕吓她一跳：床上躺着两个人，皆头朝外。一个是毛毛，另一个可能是毛毛的爸爸。

“毛毛，起来。毛毛，你怎么不去上学？”毛毛身体动了动，没说话。而他的爸爸，直挺挺地躺在炕上，纹丝不动。可能是睡熟了吧，她暗想。

玉霞几乎是流着泪离开的，她觉得自己多么渺小和无力，她想给予毛小明一家更大的帮助。下午，玉霞得知消息，毛小明的爸爸上午已经离世。也就是说，中午在炕头上躺着的，是早已离世的毛爸爸！而毛毛母子对于他的离世，浑然不觉……

她实在忍不住了，冒冒失失地闯进领导办公室，要求给毛小明资助。但当时的政策只有春蕾女童扶持项目，男童暂时没有相关立项。事发突然，校方也有点措手不及。还没等领导想好解决方案，她的“侠气”直充脑门：“我自己去想办法！”夺门而去。

很快，她以班主任的“权威”发动全班同学捐款，令她感动的是，几乎是同步，校方也积极发动了全校师生捐款。毛毛一家得到了及时帮助。

从此，同事们眼中的赵玉霞，便成了风风火火、行侠仗义、帮穷济困的“大侠”。

大侠依旧给毛毛送饭。直到有一天，她发现毛毛有了精神正常的新爸爸，这才了却一桩心事。

4.

大侠给我带来一本不算薄的书，是她班学生们的作文集。

她亲手指导，亲手打字，亲手编辑，亲手设计，亲自拉赞助印刷而成。她说，她的意图很简单，让每一个孩子的作品有机会进书，以此鼓励他们好好写作。

不管学生写得怎么样，她都一一指导修改，有的孩子基础差反应慢，得指导好多次才成。

我深知批阅学生稿件的辛苦，更加敬重她这份教育情怀。

“我们班的家长真好，我想做什么他们都支持。”大侠对家长们心怀感恩。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家长们之所以支持大侠，是因为相信她。

微信平台刚火起来时，大侠创立了一个微信公众号：“小溪欢歌”，用于发布她们班学生的作文，以鼓励学生们好好写作。

对于新手来说，微信平台的编辑工作非易事，文字和图片都要精细化处理，若想界面更加美观活泼一点，就需动用其他的编辑辅助软件。这些，大侠都学会了。她的公众号一面世，孩子们的作品被点赞被转发，一时间她很有成就感，班里的孩子们也受到不小的激励，写作热情空前高涨。

家长们对她的敬重是发自内心的。常有家长对她“围追截堵”想表达感谢，可都被大侠断然拒绝。大侠说，教好学生，是我当老师的本份，我若接受了家长的谢意，心就不安了。其实我很满足，连以前误会我的家长现在也很拥护我。大家都支持我的工作，这是多好的结果啊！

5.

对于小学生作文，大侠编审的稿件已经够严谨了。

有次因编报纸需要，我向她约了一组学生稿。我有吹毛求疵的职业病，也有好为人师的毛病，下笔在她学生的稿子上圈圈点点。恰巧周六她来图书馆看书，我就和她交流稿件中被她忽视的几个小毛病。她本是个优秀的语文老师，是模范，我岂不是班门弄斧？然而，大侠却很谦虚地听我分析完，很珍惜地带走了纸稿。

中午，看到她在朋友圈发消息，图片是我圈点过的稿，意思是有幸遇“老师”，向“老师”表达感恩云云。字里行间，都是那低到尘埃里的谦恭和真诚，这让我对她肃然起敬。果真是有胸襟有气度的大侠矣！

 

6.

“有事您说话”。大侠和我说过。我相信，她是认真的，心底涌起暖暖的感动。

有次她帮我救急，我只表达了一个“谢”字，至今茶都没奉一盏。

其实，我们最长的相处时间就是“黄岛小诗人”童诗大赛评审的那些天。评委老师们白天各有工作，只能傍晚下班后会合，进行评选，为了挑出好作品来，大家一轮又一轮地筛选，最后各自选出一二三等奖，为了公正，再通过合计票数的办法决定最终名次。加班餐很简单，外卖水饺再加一把王秀梅主任幼儿园里的生韭菜。几次加班到晚上十点。

评选结束的那天晚上，夜黑星稀，大街上空无一人。我感到疲惫。大侠说：“这几天晚上真快乐。”

“快乐？纯公益，没有一分报酬啊，加班到这么晚，还说快乐？”我笑。

“是啊，这是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她笑容纯真。

7.

没想到，偶遇大侠。

场面上人多，我和她很自然地坐到一起。

说话间，我把颈部卡在椅背上，想借此缓解一下疲惫。这样一个小细节，竟然逃不过大侠的眼睛。“我给你抓两下就好了。”说着，她在我的颈后部使劲地抓了几下。那手指，似钢钳，有力量，使我耳清目明了许多。

你以后周六中午可以去我家吃饭。我的新家离你那近，你饭后可以睡一会，下午上课就不累了。她非常真诚，俨然亲人。——真正的朋友就是暗中为你着想的人……我受宠若惊。她喜欢运动、大声说话、不矫不饰，像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没想到她也有细腻温情一面。

散场后，她和我站在车旁说话，她的蜜糖色羊绒大衣和蜜糖色阔腿裤随风舞动，整个人看起来暖融融的。

我原本也不喜欢蜜糖色，可从此，我也喜欢上了暖暖的蜜糖色。也穿着和她一样的蜜糖色阔腿裤。

8.

不过，我和她也有不协调之处。

有年夏天，我去上海参加一个关于读写的教师培训活动，大侠听说，自愿结伴前往。她身强力壮，一路对我照应有加。

她的行李箱里塞满了各种冷食，咸菜面包火腿等品种丰富，她总是慷慨地分享，导致两三天内每日腹饱，我俩几乎没正儿八经吃过饭。

她不吃饭照旧生龙活虎，而瘦弱的我就不行了，肠胃疲软无力，浑身难受拖不动腿，急需几口热的青菜抚慰肚肠。

返程机场，大侠坚持要请我吃汉堡西餐，一家挨一家查看，她想寻找最好的店。我怕扫她兴致，没坚持点中餐，只好趁她远在前面寻西餐店的空档，就近要了一碗面条，其实我不吃面条，是因为看到人家碗面上有一点热青菜，那才是我的维他命！我两三口吞掉了上面的绿油菜，灌下一口热汤，冷缩的肠胃方才舒展开来，随即拖行李追赶大侠而去。

这时，大侠已经在远处的西餐店坐定，为我点了一杯咖啡，翘首等我。

我对西餐没有胃口，大侠也索然无味。

可能，她至今也不理解我为何那么奇怪，为何着急忙慌地去偷吃几棵青菜喝一口热面条汤？

事后，我想，如果当时我就说明白我的身体感受，她会很开心地陪我吃热饭中餐的，不会因为我拒吃汉堡而感到遗憾。

后记：

这是多年前的旧稿，今见如昨，涛声依旧。

随即修改。

时光荏苒，春光更新。

近几年，大侠继续当班主任，很忙。我指导学生写作，写书编报，更忙。我们在各自的专业领域纵横驰骋。她的周末，悠闲，登山，征服野山。而我在周末忙得忘我。有时邂逅，喜如初见。

我们都是敬业的人，迎着光往前走，一路吸收和采集更多的光亮，让自己发光，也希望照亮更多的人。

作者简介：

李蕾，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青岛西海岸新区小作家协会主席、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小学生写作专业指导老师。在《延河》《诗选刊》《语文报》《山东文学》《经典美文》等发表散文诗歌评论等，主编过《月亮的种子》等书籍，培养了大批优秀的文学新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