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田岭昔日棚事

高美

<p class="ql-block">浯田村地处皖浙两省边境,具体的说是在休宁县与浙江省开化县交界的崇山峻岭之中。正因为山深人稀,民国之前常被安庆来的江北佬棚民所侵扰,没法子,只得求救于官府发布告示严禁。明清以来,浯田村的土著与棚民的纠纷不断,虽然官府有令禁止,但屡禁屡犯,不得已,到了清末民初,浯田村全族老少齐心协力,驱赶棚民,放火烧棚,最终使浯田山村归于安宁。正因为如此,浯田村至今还保留着三通当年驱赶棚民、禁止种苞芦的官府禁示碑刻。</p> <p class="ql-block">20多年前在祁门县林业部门工作时,就知道浯田村有驱赶棚民事件的古碑,也一直寻思着去浯田村田野调查,却因交通僻塞,久久不能成行,直到2019年主编《徽州百祠》,恰好要拜会在浯田调查的南京党校孙涉教授,便去了趟这个心驰已久的浯田古村。从屯溪“阳光绿水花园”背后入东临溪,进入205国道向开化县方向,一路往深山中钻,冬雾时现时隐,山道窄而崎岖,因茶籽岭在开隧道,还有道路拓宽的大型施工车辆,一个人开车在陌生的山路里穿行,只能是小心翼翼。车到茶籽岭爬坡时,两边的山峦被穿过云层的阳光折射得凹凸有致。车也随着山路曲折,一会躲进雾霭,一会钻入朝阳。我索性将车停在路边,拍摄晨雾中的茶籽岭,雾时高时低,山时隐时现,朝阳为逆光的山峦镀上了一道浅浅的金边。</p> <p class="ql-block">孙涉教授可能是等急了,约好的时期没到,电话过来问我到了哪里?我说在茶籽岭头了。他说下了岭脚不远就是浯田,并让我尽管开,他就在公路上等我,说我第一次去不一定找得到。车过江田村不久,拐下坡就是浯田村了。村落依山傍水,后高前低,民居鳞次栉比,过去有三五道板凳桥连接两岸,马金溪绕村而过,润泽了山村,流入南田,经龙田入浙江省开化,最后汇入钱塘江。</p> <p class="ql-block">到浯田村委会,孙教授已和乡里分管文化的汪乡长迎来,我倒是反主为客了。没多寒暄,就直奔主题去找碑。村委会大楼后三五棵硕大的柳杉特别惹人好奇,汪炳圭告诉我,浯田村是个∩型,村子躲在山凹里,原来的老路穿村而过,进出均在山边羊肠小道,这几棵柳杉属浯田的水口,最大的一棵柳杉有四、五人合抱,前几年被一铁匠的炉火烧烤了,树心虽已烧空,仅靠树皮输送养分维持着生命,古树依然屹立不倒。我们走过石桥,穿越狭窄的古巷,迎面而来的就是程氏宗祠“绳武堂”。祠堂名据《诗经・大雅》中“昭兹来许,绳其祖武”而取。按照《朱熹集传》的说法:“绳,继;武,迹。言武王之道,昭明如此,来世能继其迹。”意思是说后世能够继承先辈业迹乃为“绳武”。与徽州大多村落宗祠相似,因山地限制,浯田村中程氏的祠堂不大。绳武堂建于何时已无从考证,现存的祠堂是解放期间重建的,规模气势均不如从前了。</p> <p class="ql-block">当然,浯田村的出名与汪鋐不无关系。汪鋐,明代古徽州婺源县大畈人,生于1466年10月26日,卒于1535年7月24日。明代徽州政治家,历史上第一位倡导“师夷制夷”的军事家,取得中国历史上最早抗击萄萄牙殖民侵略胜利的屯门海战大捷,在明世宗嘉靖年间,曾任太子太保,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是明代唯一共掌吏、兵两部权力的官员。因吏部在六部之首,在《周官》中称“天官”,汪鋐因此有“汪天官”之称。汪鋐的堂姑就嫁在浯田村,丈夫程克畿,好读书,善咏吟。当汪鋐出生时,堂姑回家看到汪鋐那伶俐可爱的样子,就想着要是生个女儿就与汪鋐相配。后来果真生了女儿汪秀英,而汪鋐的祖父也看中了汪秀英,两家就订了娃娃亲,那时汪鋐才6岁。然而汪秀英还在襁褓之际,程克畿就去世了。汪鋐娶了汪秀英,后来官至吏、兵两部尚书,在岳母50岁时,就接到身边养老,并为程家过继了程克畿的从子源湧为后。到了嘉靖十四年,汪鋐又为岳父程克畿撰写了墓表。</p> <p class="ql-block">可惜在修建205国道时,碑刻遭到毁灭性破坏,并被村里用来铺路,后来又将石板路浇成水泥路。2019年,村里进行自来水改造,驻村工作队才将碑刻挖出来镶嵌在祠堂里面,终于使这个重要历史价值的文物又重见天日。我们现在看到的碑刻碑额为“明处士程克畿公墓”,其中“表”字已经缺损,碑四周饰以如意花纹,整块碑刻风化厉害,下半部也缺失三二行字口。这话说浯田村为“天官”娘娘的娘家,村中后来也出了些做官与经商的大户,但毕竟是深山老林,山多田少,於是明清时期大量的江北棚民涌入,与村民租山开垦,刀耕火种,造成水土流失与社会治安危害。因此,村中至今还保留着三块休宁县令驱赶棚民的告示碑。</p> <p class="ql-block">徽州山多田少,人口剧增,徽州形成了“以贾为生,不贾则无生”的生活状况,在这种情景下,徽州一些闲置和偏僻的山场也需要廉价劳动力来承包经营。这样,明代中叶以来,毗邻的安庆、池州、宁国甚至浙江、江西、福建一些流民进山搭棚,开山采矿,种植苞芦。高廷瑶在《宦游纪略》中写道:徽宁处万山之中,地旷不治,有赁耕者即山内结棚栖焉,曰棚民……余思徽郡属地境,但有棚民不下数十万人。”这些人垦山种地,采煤烧灰,滥伐乱采,不仅造成生态资源破坏,也引起了社会治安的动荡。因此,土棚之间矛盾纠纷不断,甚至不惜代价赴京控告。嘉庆十二年(1807年),耆民程元通赴京控告棚民方会中等逞凶酿成命案,程元通在赴京控诉棚民罪状中,声泪俱下地陈述棚民私行开垦对休宁山区生态造成“山倾石泻,涨塞河道,山上坟茔尽行挖掘,山下田庐皆受其害”的破坏,浙江道监察御史汪梅鼎也奏请嘉庆帝督查此案,逐棚回籍,以防“酿害藏奸,势将日甚”,遂引发嘉庆皇帝重视,下旨查禁。根据《嘉庆十二年五月初二安徽巡抚初彭龄为休宁县浯田岭等七处棚民已拆棚退山事奏折》,随着调查的深入,初彭龄、杨懋恬等官员发现程元通“京控”案控词中有虚构夸大“架捏”内容。然而,这起“京控”案的背后竟然串联着一系列棚民与当地土著居民纷争和命案,案件的错综复杂远超出杨懋恬、高廷瑶的预料。</p> <p class="ql-block">尽管如此,到了嘉庆八年(1803),棚民矛盾纠纷又起,浯田族长、保长、房长再次反映:经过前次禁示,虽然有所好转,但毕竟“村居僻处,界连浙省,田少山多,房屋田地沿溪一带,尽在山脚。棚民垦种,砂泥下卸,则溪圳尽塞,河水泛溢,田园交涨,房屋冲坍,粮课何办”?为此,“再次公叩恩加给示严禁,永杜后患”。&nbsp;在嘉庆皇帝的旨意下,安徽各级官府以浯田村耆民程元通“京控”棚民案为契机,对徽州及整个皖南山区的棚民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清查整治。各府县也在当地各宗族组织协助和当地绅士联名请禁下,积极开展逐棚禁山。浯田村这两块禁碑一直镶嵌在祠堂的山墙上,应该是那时候逐棚运动的一个证据。两块碑刻石质较好,书法俊秀,字口也十分清楚,是我在徽州碑刻调查中发现较好的碑刻之一。</p> <p class="ql-block">进村以后,我就直接清洗碑刻,贴好宣纸,在等待纸干的空隙,我们去看程氏祖茔。程氏祖墓地处来龙山头,是一块非常开阔向阳的宝地,只是近年来被旁边的民居挤占了。墓地是始迁祖和他的四个儿子,地面全是用河滩中捡来的鹅卵石铺就,非常整齐干净,以前没有民居稀疏时,村中老人和孩子常到墓地上晒太阳。</p> <p class="ql-block">始祖程唐祖公茔碑最初是明万历庚子太仆寺主簿裔孙自新立的,而这块碑刻是光绪二十九年由绳武堂支丁重修,至今保存较好,只是现在一些村民常常堆杂物。乾隆三十九年重修祖墓裔孙捐输石碑就在始祖程唐祖公茔的大门墙上,碑刻镶嵌在大门的右侧。现在墓地挤压在民居中间,因背光,石质乌黑,难以辨认。墓碑虽说是简单,但对研究程氏人口变化与乡风民俗还是有一定的史料价值的。由于天气寒冷,小巷又没有太阳,等到把程氏祖茔碑刻抄好,贴在两块碑刻上宣纸还没有干,我们只好去吃中饭再来做拓片。吃完午饭,汪炳圭带我们爬到对面山上拍摄浯田村的全貌。山峰紧靠着龙溪,很是陡峭,以为爬到一定的高度就可以拍到村子的全景。谁知爬了一段,山村的风景被树木所遮挡,再爬一段,还是树木遮挡,如此再三,才勉强看见村庄。把全景装进相机,匆忙下山拓碑。从山上下来,宣纸刚刚才发白,应该是没有干透,因为时间的关系,我还是从干的地方开始做拓。碑刻前几年被村民镶嵌在祠堂的墙上,四周凸出的边与碑刻很近,拓包敲打不到边缘,拓的十分费劲,本想多沾一点墨往里面挤,可是一不小心墨浓了,涂成一小块黑点,影响了整个拓片的效果。但不影响碑文的识读,想来做文献的田野调查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p> <p class="ql-block">不过,如今的浯田已经有高速公路通达,茶籽岭隧道也将在不久开通,要想了解明清事时期徽州那段棚民的历史,浯田村是一个寻根溯源最好的去处。&nbsp;&nbsp;&nbs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