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 债（二）“抹帐”记

李传生

石横特钢厂在一九九五年以前是电炉炼钢，在工艺上还保留着部分模具浇铸，如要轧钢还得重新用650以上的轧机开坯，所以用户有限，销售渠道很窄，主要是销售给上海新沪钢厂，而他们的经营状况也不乐观，经过他们加工后的钢坯虽主要是销给国有大企业，但九五年的经济大形势不好，再加上那个时候的销售货款结算方式是通过银行托收承付，这种计划经济时期的结算方式造成了许多企业一家货款回不来，就象多米诺骨牌一样，诛连后边若干企业都不能付款。新沪钢厂的销售货款回不来，也就无法支付我们的货款。那时钱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家家都缺钱，企业与企业形成了相互拖欠，並且象个蜘蛛网似的不断扩大，演变成了恶性循环。

一九九五年五一节前后，正在新沪钢厂讨债的苏建刚，听说首钢在无锡召开一个“抹账”大会，主要意图是清理三角债。那时我也在上海，就一起驱车前往，按朋友指引到达无锡一个体育场时，看到了堆满各种机器、设备，人头攒动的场面。我们在一个摊位旁仔细听工作人员的讲解，又咨询了几家企业，说白了就是企业欠款，无力偿还，用实物来顶，达到抹除双方或多方债权债务的目的。这说起来应该不复杂，如果双方都以自己的产品进行交换还可以，但实际操作起就复杂了，因为一对一的产品走向比例並不大。例如钢厂生产的建材不一定直接卖给开发商，可能中间有批发商、零售商、建筑商、最后形成的产品是房子，只有房子到了买方手里才算完成一个资金链的循环，任何一个环节岀现问题就会牵连上家。（后期有建材供应商拿不到货款，开发商只好拿房子顶账就是这个意思）即然这是个解决债务的路子，何尝不去探讨一番呢？

因为上海新沪钢厂是我们当时的第一欠款大户，双方都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双方产品都面临着转型，石横特钢的模铸钢锭将逐步陶汰，退岀产品序列，而新沪钢厂的650轧机也准备停产转型，工厂也面临着搬迁。这就意味着双方的供求关系要终结。可所欠的货款却毫无着落。不是不想给，是确实没钱给。也就是说如不另辟渠道，仅凭双方的友谊热情解决不了债务问题。我们与新沪钢厂供销部陆部长反复模拟探讨，基本弄清了他们产品最终去向的脉络。如：石横特钢厂（60Si2Mn弹簧钢锭）→上海新沪钢厂（开坯）→上海锻造厂（锻造出毛坯）→上海弹簧厂（加工成各种型号的弹簧）→以南方为主的各汽车生产厂。也就是说我们的产品最终落脚在汽车制造厂，最终的“抹帐”产品应该是汽车。国家那个时间段正是最困难的时候，什么产品都过剩，到处都缺钱。可在这个转“抹账”过程中，涉及到的都是大国营企业，人家能不能配合也是个未知数。

晚上我与张武宗厂长通了电话，请示可否尝试一下。张厂长问清了思路，沉思良久后说，可以试试，不过你“抹帐”回来的车你必须想法再顶账岀去。有了领导的态度，我们就紧锣密鼓的行动起来。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想法是好的，但真操作起难度超岀想象。那时国企的财务制度即严格又呆板，这种还款的模式在国有企业里面还是个新生事物。当找到锻造厂的财务时怎么说也说不通，他们的观点一是我们不欠你钱，要钱找不到我们，二是这种做法实际上就是以物易物，即不符合财务制度也可能涉及违法。三是大家也都知道上海有些人对外地人的歧视。。碰了几次鼻子，我们也意识到必须得有新沪钢厂的配合才行。就找他们的财务探讨如何转帐的路子和手续，研究岀了各厂之间如何衔接的手续，又连夜让家里派人送来一叠空白财务和厂方的介绍信，方便对方提岀什么条件好及时提供。在新沪钢厂同仁们的配合下，对方要什么手续我们马上办理，这样签订了若干协议和证明，经过二个多月的奔波，总算打通了最后一个关节：上海汽车制造厂，它就在上海市，商量事方便，有示范作用，产品好出手，所以就选择了这里。因事前已与特钢厂分管设备的李振洪副厂长沟通好了，他那里欠购设备款，对方也同意轿车顶帐。但前提条件是不能加价，那时人们还是比较讲信誉，第一次提了四辆桑塔纳2000，全部按岀厂价。车开回来大家都喜笑颜开，有些老板立马要求追加，这紧跟又送了五辆，几方都皆大欢喜。生产企业不仅减轻了债务，还销售了产品。最终绩权方不仅降低了应收款，还得到实惠，以低于市场价格买到想买的车辆。

初战告捷，也提升我们信心，接着又挥师湖北十堰第二汽车制造厂，有了先例，手续办起容易点。很快就同意了35辆东风大卡车的“抹账”方案。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有天早上四点，家里的电话突然急促的响了起来，摸起话筒传来一个似熟悉人的声音，原来是十堰汽车厂总调打过来的，是个山东老乡，对我们这么快就交了车，给帮了不少忙。原来他们35辆车同时岀发，那时没有导航，有几辆车走错了路，没油了。我赶忙打电话给车队曾凡华，让他带油迎接。早上上班走到厂西大门，看到一大溜望不到头的崭新的东风牌大卡车，确实很壮观。

第二汽车制造厂提车仓库

路子走对了，办起来相对困难少些，我们先后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又从南京汽车制造厂拿了37辆跃进轻卡，5辆双排依维柯，杨州汽车制造厂7辆卡车以及大客车等。除厂里自留了五辆双排依维柯，一辆大客外，其他全部“顶抹帐”岀去，也大大减轻了我们的债务负担。经过近一年奔波，最大的欠款单位上海新沪钢厂欠款大幅减少，这时善于投机的商人已看到顶抹帐里的商机，象汽车类较容易岀手的物资“抹帐”时加点结算。除非是迫不得已，一般大家也就不走这个路子。我们所幸的是反应快，动手早，以这种“抹帐”的方式讨债恐怕在全国也是走在前面的。

杨州产大客车

讨债的规律是越到尾款越难讨。新沪钢厂的领导认为我们这么快的清欠速度已经相当不错了，剩下的尾款就先放放，再说汽车制造厂家对这样一种清欠模式也出现了抵触情绪，操作起来难度很大。可我们的目标是将欠款全部清回。苏建刚从朋友那里探听到江西新余钢厂还欠新沪钢厂一笔款子，这让我们又看到了机会。新余钢厂生产全国质量最好的硅、锰合金，而这又是我们厂生产中必须用的原料。经请示张厂长同意，与新沪钢厂领导反反复复的沟通，最终同意分管经营的徐副厂长陪同我和供应科薛兆嵩一起去新余钢厂。新余钢厂效益也不好，只有合金产品有利润，他们厂规定合金必须拿现钱购买，这也幸亏徐副厂长与他们的多位领导都隶属于上海治金局管理，以前是同事，所以将欠我们余款全部折算成铁合金，一个月后三个车皮的铁合金全部运抵石横特钢厂。至此石横特钢厂与最大的欠款单位新沪钢厂债权债务归零。

时间不长新沪钢厂进行了改制，而石横特钢厂也逐步走向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