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英雄传》第二十章 怀英弃疾入雪园，欲览藏书千万卷

李远阔

　　且说怀英与弃疾来会宁跟蔡松年读书，仍由师父刘瞻教授寻常文章，施宜生不时过来指点一下如何应对科举。蔡松年贵为金国左丞相，职事繁忙，反而一月见不到几次。早晚吃住均跟着弃疾母亲孙氏，白天读书就在施宜生专门提供的书屋，倒也习惯自在，一晃便过去了三个多月。

这天师父刘瞻外出，两人左右无事，弃疾灵机一动：“葛王府的雪园书籍、械具等收藏甚多，葛王曾当面许诺，我俩就过去多作观瞻，该有所收获，并趁机留意《天下州郡图》。”怀英对雪园已有所耳闻，心早向往之，自是乐得相从。

此时春日融融，万物复苏，虽说春寒料峭，一早一晚的会宁还有几分清冷，但残雪殆尽，已与弃疾上次来时冰天雪地季节时的情景大有不同。弃疾旧地重游，依稀还记得园内道路，与怀英径直来到当初完颜雍待客的大厅先来拜访。

到了那里，弃疾见只有两个仆人拾掇屋里，葛王与姑父成金皆不在，看来此行不顺，不免失望。不料一个仆人却道：“你是辛公子弃疾，年前来时我有幸认识，李侍卫在北边栅栏旁边，两个小公子不妨过去。”

两人闻听顿时来了兴致，道谢后便向北侧栅栏奔去，老远便看见姑父李成金凝神凭栏，若有所思。怀英、弃疾知道姑父成金自翠娥走后，心念爱妻，多有怀念，不由互望一眼，放满了脚步。

成金听有人走近，转身见是怀英弃疾，也不十分意外，道：“你们两个快过来看!”

二人快步走向栅栏，向外一望，原来其外不复里面一样的平坦模样，却是一道足有八九丈宽沟壑，上部堆满了雪，比里面的平地足足深一丈有余。

弃疾伸头看时不由一怔，道：“我记得上次来时里外都是平的，怎么凭空出来这道深沟？”见着铺满沟的白雪顿觉惊奇，心生喜欢，迈步就要越过栅栏跳下去踏雪。

成金赶紧拦住：“此山涧深数十丈，每到夏日流水淙淙，又是另一番景象。但到了冬天此地风往往刮得很大，每当降雪时，便将许多雪刮进去，却被围在深涧中出不来，直到堆满填平。即便到了此时春暖花开，多半还犹自未化。因其壁立甚高，特别是南侧背阴之处，一天到晚不见太阳，有几处雪几乎经年不化，此园也因而叫做雪园。”

弃疾才想起来那次初来，漫山遍野都是厚厚白雪，见到雪园二字时还觉得其名不符实，不禁喑自好笑。

看怀英比弃疾大了好几岁，成金便向他问道：“你们过来正好，准备如何在书屋中行事？”

怀英老实答道：“我第一次过来，不熟悉里面情况，让弃疾说吧。”

弃疾听怀英说得实在，想到自己小小年纪，要在这件事上拿主意，顿时谨慎起来。好生思索了一阵子，才道：“沈姑姑曾经教导我们，做谍探时应善于用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事情做到顺理成章。当时他夸奖蔡丞相时常与朝廷中每个人都多有交往，也因而在需要时与任何人的交往都不会引起怀疑。

“这里专用收藏的房屋甚多，物品更是包罗万象，种类繁杂。但不同藏品于我等来说，是否有用及何等用途，又大有不同。葛王在金国举足轻重，这些物品既然是他花大力气弄来，不会有任何一件全无用处。上次见这里陈列各式农具、家具，葛王却能如数家珍。我们不妨在这些物事上悉心琢磨，可自他喜好所在，知其社稷用心。

“这些物品自宋与辽劫掠而来已超二十多年，期间历经多次搬运、储存、登记造册，他们定然对其中有何要紧物件一清二楚。我们虽侥幸能随意出入，但不能急于一时，更别想轻易得手。若不按部就班而是直奔而去，极易令人起疑，还是先从不显眼处入手，然后徐徐图之。

“我俩先在农具陈列室里待几天，尽力对其摸清弄透，直到无一不到，无一不晓。民以食为天，此亦为天下大事，多了解也不是全无用处。借农具的摆放规矩，期之以对书籍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于农具、家具等寻常之处做足文章了，然后再转到典籍图书时，无论在那里如何翻腾，别人都不至于起疑。我们多来几趟、多用些时日自是无妨，事情做得妥当才是主要的。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不是君子的同样可欺之以方。”

成金越听越是惊奇。他知弃疾少年老成，却不料其思维缜密、虑事周全一至于斯。为能在典籍图书中无所顾忌找寻《天线州县图》，不惜在农具、家具的陈列处这等无聊地方装模作样地多待好些时日，打内心里赞叹他小小年纪竟能如此不动声色，沉得住气。

怀英更是暗暗佩服，心道：“弃疾比我小了好几岁，竟将沈姑姑的叮嘱是记得如此清楚，应用又是如此妥当，怪不得郓王、郦将军等多有夸奖，我可远远不如，还是要向他多学着点。”

就听成金又道：“刚才弃疾所说不差，此事确然不可操之过急。金国上一个皇帝完颜亶，女真人看他‘宛然一汉户少年子’，他视本族人‘无知夷狄’，异乎寻常爱好汉学。当今的金国皇帝完颜亮与这里的主人葛王完颜雍对汉学虽然比不上完颜亶更喜欢，但是造诣却均过之，特别是完颜亮，‘一咏一吟，冠绝当世’。当今金国皇族子弟之中，不乏像这三个一样的人，频繁光顾这里，很难想象有什么重要物事被漏过。

　　“还有几个书痴常年在这里纠缠，有什么好书一旦被他们拿到就不撒手，别人若想要时，那是要从猴手里倒出枣来，难了。所以眼下即便是留有重要物事，也难逃这几人法眼。”

听到里面有几个书痴，怀英、弃疾又惊疑又欣喜，同时“啊”了一声。弃疾忍不住问道：“有几个书痴倒是有趣，就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到时候有疑问能否向他们打听一二？”

成金沉吟片刻，道：“这几人都是大有来历，举止甚奇，是敌是友我却说不清楚，也不敢误导了。你俩只需谨慎行事，试着打交道即可。”

怀英、弃疾初进农具陈列室，还打算装模作样走个过场，当见那些物品制作精巧，功用神奇，天下民生全仗其之用，两人自小勤学好问，此时又哪里甘心浪费时光，均认真研学。

雪园中人见两个孩子愿意在这里用功，都禁不住议论纷纷，大加赞赏。

两人在农具、家具陈列处待了许多时日，终于对天下的农具、家具了然于胸，均是颇有感慨，心想：“我等自小读书，虽不至于五谷不分，却是素来对农具、家具视若无睹，了解不深。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才知其效用神妙，对一国国力的强弱影响更是决定性的。”

来到图书典籍的陈列室，两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又是另外一种景象。室中间是一排排高大的木架格子柜，里面塞满了书籍，已被分门别类，为方便查寻，还贴满了标签，只是上面要用梯子才能够着。四面墙壁上挂满了字画，自然是大宋汉人的居多。

两人一时呆了。他俩跟从师父刘瞻在义书院，既学以六经为主的经义，又选学包括治民、讲武、堰水（水利）和历算等治事中的不同科目，虽不敢说读书无数，也颇有几百本书。但见到眼下这等藏书如堆山一般，汗牛充栋，才知世上学问当真浩如烟海，深不可测。

中国自古极重藏书，历朝历代规模逐渐增大，至唐时皇室藏书已约有五六千部共计八九万卷。宋朝自立国之初，便收书、求书双管齐下，皇家、私人藏书并重。

据《宋史·艺文志》记载：“宋初，有书万余卷。其后削平诸国，收其图籍，及下诏遣使购求散亡，三馆之书，稍复增益。”平定荆南，诏有司尽收高氏图籍，以充实三馆藏书；往西川取伪蜀法物、图书经籍印篆赴阙；下诏购求亡书。或有所秘未见之书有足观采，即命以官议以崇奖，其书录毕给还。正因为北宋历朝皇帝大都注意收书、求书，故宋朝廷的藏书发展很快。最其当时之目，为部六千七百有五，为卷七万三千八百七十有七焉。

宋时除极力充填皇家藏书外，更兼有大量书院、私人藏书。

据宋人程俱说：“国初循前代之制，以昭文馆、史馆、集贤院为‘三馆’，名之曰‘崇文院’，以作藏书、校书之用。太宗时，在左升龙门内重建了崇文院，并给“三馆”另建书库，称作“秘阁”。宋真宗时，又将三馆藏书另抄副本，藏于禁中的龙图阁、后苑的太清楼及玉宸殿、四门殿等，以备不虞。

而除皇室以外，各地私人藏书数量更是不遑多让，尤以开封为甚，史书记载：“京都盛时，贵人及贤宗室往往聚书，多者至万卷。”参知政事丁度家中藏书超过万卷；开封人刘季孙，“家无一钱，但有书三万轴，画数百幅耳”；开封人郭逢原，喜抄书，每得到一本，都完整抄录一遍，家中藏书高达数万卷；宋敏求藏书高达三万卷，王安石早年京城任职，租的住房子与其相邻，天天过去借书，从未拒绝；洛阳人赵安仁喜欢读书和藏书，用尽几乎全部俸禄，其中多有珍本和孤本；南京应天府王钦臣，家中藏书四万三千卷，其中“镇库书”善本就超五千卷；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家中藏书颇丰，靖康之变南迁，携书两万多卷及金石文字两千本，而家里无法带走的书籍，还装满了十间屋子。

除了文人，宋朝很多武将，如开国功臣曹彬，太原府武将吴廷祚等，也喜欢读书，家中藏书均过万卷。

然而宋之大量藏书，经靖康之变几乎均被金劫掠。被金劫掠的除宋以外，辽国的藏书与宋仿佛。

而宋辽两国被金劫掠的书籍典藏，多被置于这雪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