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 债（一）初征

李传生

春节过后就是农历正月，市场经济的发展改变了许多老辈传下来的习俗，比如元宵节前，很多饭店、商店是不开门营业的，其他行业也基本是（除了连续作业的岗位）以串门会友、吃吃喝喝为主。

一九九五年春节早上，按惯例厂级领导班子团拜完后，一般都到年龄最大的王绪茂副厂长家吃顿饭，但这年王副厂长刚刚退休，就不好再去了。张武宗厂长邀我一起去工会主席于云贤家里去看望他的父亲，因我接任副厂长分管经营工作才十几天的时间，对厂里的经营状况不了解。张厂长就边走边介绍情况，当时最大的困难是外面的欠款太大，我们这个电炉生产企业，因年前无钱买废钢，存放废钢的场地已空空如也，主要原料废钢已经快到等米下锅的地步了。一个多小时的交谈，我基本明白了大体概念，目前解燃之急的唯一办法就是尽快将欠款回收一部分购买废钢，那时我们的欠款大户主要在上海、苏锡常方向，而那些地方用户我一个都不了解。看着张厂长那焦急和期待的眼神，思考一下说，这样吧，反正在家等是等不来钱，正月初六上班后，我带上负责南方业务的供销处副处长苏建刚立即岀发，去几家欠款大户那里拜年、要钱。张厂长听后非常赞同。工作谈完了，于主席家里饭菜也做好了，我们也没客气，在他家吃了新年的第一顿午饭。

正月初六一大早，司机朱洪华开着我们厂里唯一的一辆奥迪车，拉上我和苏建刚踏上了讨债的行程。

初六的早上，大家似乎仍沉浸在春节狂欢的后遗症中，那时去上海还没有高速，平常的日子里公路是非常的拥堵，一般情况从泰安到上海汽车要跑十二个小时左右，而这一天整条公路冷冷清清，偶尔迎头遇上几辆小车，但极少碰到大贸车。原计划十二点左右赶到南京吃午饭，但看到沿途店铺还都是大门紧闭，为了赶路决定不在转入市里找饭店，岀了南京在路边找个小饭店吃点就行。可没有想到过了南京市半个多小时了，虽沿途有不少饭店，但没有一家开门。无奈在一家仍没有开门的路边店前停下车，苏建刚上前敲了十几分钟的门，终于有人披着衣服开了个门缝，问清来意后，非常不耐烦的说还没开业，不招待客人。苏建刚耐心给对方交涉，最后答应，要吃饭自己做。他把我们领到厨房，指点给我们食材后，就打着哈欠走了。为了吃上这顿热饭，我们只好分工，我淘米，洪华洗菜，建刚掌勺。这个季节南方虽然不象我们北方这么冷，但淘米、洗菜的水那个凉啊，真叫刺骨。吃过饭后本以为我们自己做的饭菜就该便宜点，但又没想到的是价格比正常还高了不少。无奈这是咱自找的。

到了上海，由于路不太熟，找到托新沪钢厂采购部陆部长给联系春节不放假的招待所时已晚上九点多了。在小卖部买了几包方便面、火腿肠、小咸菜和一瓶白酒，将就着吃了晚饭。

第二天我们赶在上班前到了新沪钢厂厂长办公室，厂长见到我们后非常吃惊，初七这么早就到了他的办公室。寒喧几句拜年的话后，直接了当说我们这么早来的目的。上海新沪钢厂是个国营老厂，因无炼钢流程，轧钢全靠买锭开坯轧材，我们生产的钢锭主要销售给他们。也是欠我们钱的大户，厂长听明白我们的来意后也非常为难的讲述了他们的困难。经过反复的沟通，最后他答复待明天财务上班凑凑情况后再给答复。

从新沪钢厂岀来后，苏建刚立马给宝钢基建管理部一位副部长打电话，那时手机还没有那么普及，联系那位副部长只能打单位和家里的电话，但迟迟没人接听。至到下午四点左右才联系上，电话里不便说来要钱，只是说新上任的副厂来拜年，並邀请人家一块吃晚饭。没想到这位副处长爽快的答应了。

在我们的想象中，堂堂的大上海，饭店遍地是，请客吃饭太方便了。可在当时还真让我们做难了，正月初七了，弄街道上的小饭店太寒酸，中等饭店大多都还没开门，大饭店的菜价让我们这些土包子望而却步，托朋友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中档象样的饭店，一问菜价吓的也没敢要包间，副处长说一个人过来，这样四个人在大厅要了个方桌。苏建刚对上海菜还较为熟悉，感觉要四个凉菜、四个热菜也就可以了。可看到上的菜盘子就象我们山东这边小蝶子一样大小，肯定是酒喝不完菜就吃沒了，赶紧暗示建刚再去加菜。推杯换盏中副处长明白了我们的来意，即是惊奇又是感动，说春节前最后一批材料款拨下来时基本就没有来要钱的了。按照惯例正月十五前是没有来要钱的。看来你们真是遇到难处了，反正钱在帐上放着也是放着，明天我去财务落实一下具体欠额，能给你们办多少就办多少。一听此话我们那个激动啊，可咱也不知道上海人这么不胜酒力呀，大家一高兴，让人家这位副处长喝的趴在桌子上了。无奈又让苏建刚、朱洪华架扶着打的将其送回家。

初八，苏建刚早早的就赶往了宝钢基建管理部，可迟迟不见这位副处长上班，又不好意思打电话催促，直到十一点多他才带着没有醒的酒意到办公室。在这一点咱是佩服人家上海人，尤其是大企业的诚信，答应的事情就一定办到。到办公室后立马就通知财务查帐办付款手续，欠款四百七十多万，留下了个零头，其他全部支付，待苏建刚拿到汇票已下午三点多钟。这是讨债出征后拿到手的第一笔钱，立马电话张厂长，张厂长叮嘱家里急着用钱，让尽快急汇回家。

初九，我们接到新沪钢厂陆部长电话说，他们财务上也没钱，得正月十五以后才能付款，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就急了，忙赶到厂里，找财务、采购部协调解决不了，最后还是又找到厂长。厂长沉思了半天，拿起电话找到财务负责人，用我们听不懂的上海话讨论了一会，放下电话说，看来你们是真困难了，李厂长又是第一次来，不带走点钱多没面子。我们调整了一下付款顺序，先给你们解决一千万，其他的过了元宵节再说，虽说按欠款比例付一千万不算多，但也能解决一下我们的燃眉之急。所以还得表示感谢。（这个年头真是欠钱的是爷爷，杨白劳如果还在世，对当年低三下四的求黄世仁，不知道有多后悔呢！）

永钢集团办公楼

初十，我们中午11点左右赶到张家港市的永联钢厂，这是一家民营轧钢企业，与我们之间的业务往来此较顺畅，信誉也好，钢坯到他们厂后质量没问题付款较为及时。这次过来除了礼节性拜访外，主要还是想让他们付点预付款。

中午十二点左右冒雨赶到了永联钢厂，当我们刚踏入办公楼二层走廊时，一位身材魁梧，上身穿着工装，年龄在四十上下中年人，满脸微笑着向我们迎来。建刚忙向双方做了介绍，原来他就是我们要拜见的总经理吴耀芳。一番热情寒暄后就入座吃饭，因同桌还有其他几位客人，就没好意思提及钱的事。当午休后再去办公室找他，得知他已去市里开会。苏建刚提仪去拜访一下吴耀芳的父亲老董事长吴栋材，当我们敲门来到董事长办公室时，看到宽大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位正戴着老花镜看文件，约六十岁左右的老人，乌黑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给人第一印象就是睿智、大气、干练，虽年已六旬，精神头仍不压于年青人。可由于他讲的地方话我们得仔细听才能听懂大概的意思，在经过一番交流后，知道了我们的诉求，爽快的表示这件事他告诉吴总尽量办。

正月十一，我们依然上班前就在吴总办公室门前等候了，看到吴总时他笑盈盈的给我们打着招呼，几句客套话就转入正题，估摸着昨晚老爷子肯定将将我们的意图告诉他了，所以也就不绕弯子了。他说提前付购货款我们这里还没有先例，今天就开个例子吧，不过按下个月与你厂的合同量只能先付一千五百万，其余五百万货到后再付。这已经大大超岀了我们的预期，也就痛快的答应了。但让苏建刚去财务办手续时，才知道有一笔销售货款下午到帐后才能给我们支付。看来吴总爷俩真是尽力了。

当年的总经理吴耀芳

正月十二，当我们到达无锡三钢时已上午十点了，尽管苏建刚提前与其供销科长联系过，但到了办公室也仅仅有一个人值班，经了解才知道正月十五前基本大家都是轮流值值班，除生产线上的工人外，多数人都以各种方式继续过节。苏建刚多次打电话催促，供销科长才在十一点多来到办公室，寒暄几句后他直截了当告诉我们，企业经营困难，春节前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发全工资了，工厂只保留着一条生产线勉强运转，待这批钢坯轧完，因无钱再买原材料，也得停下来。虽欠我们的钱不算多，象这种状况恐怕是不会有钱还我们的。十二点多了，看主人无意留我们吃饭，再靠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好起身告辞。

正月十三，我们到达江阴轧钢厂时，值班人员说分管经营的副厂长去码头了，当我们赶到码头时看到一位头戴黄色安全帽，身穿蓝色工作服，身高约一米六五左右的一位女同志在指挥着吊车卸钢坯，看标牌卸的正是我们厂发给这个厂Q235钢坯，再看指挥者正是我们要找的女经营厂长，从这点上也看岀了国有企业与民营企业的不同。当她了解到我们来要钱感到很惊讶，这货刚刚到还没有验收怎么就来要钱呢！在码头上我们冒着寒风交谈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说服这位女厂长，坚持按合同约定的验收合格后方能付款。看她没丝毫妥协的意思，也只好按约定的条款办。

正月十四，在这个区域范围内欠债的就只剩下二个国有的经营单位，一个是江阴市物资局，一个是常州市物资总公司。虽欠款都不算多，但这也是咱们职工血汗钱。我们三个人简单商量了一下，是就此打道回府，回家过元宵节，还是把这两个单位转完。意见比较统一，既然来了，能要多少要多少。可下午三点钟到了江阴物资局时，看办公室门都锁着。我们很纳闷，这是个周一，怎么没人上班呢？好不容易联系上一个徐姓朋友才知道，明天是元宵节，没有人来上班的。这就是当时国有企业管理的现状，不倒闭才怪呢！

正月十五，江阴要钱无望，只好赶到常州，知道这天没人上班，也就联系了一位物资公司常与我们打交道的朋友王晓建，他非常热情的接待了我们。第一次在南方过元宵节，找了家门头不算大的饭店，体验了一次常州的饭菜风味。本以为晚上会很热闹，没想到即没有看到烟花的绚丽、爆竹的震响，也没见到街上舞狮踩高跷的热闹。这也许就是常州人不张扬的性格，或者是这个地方的风俗。

正月十七日，我们带着常州市物资总公司的三十六万欠款返回了家。

这次岀行讨债十一天，行程约二千余公里，拜访了七个单位，讨回欠款三仟零六万。当看见厂内废钢料场上又岀现了堆积如小山的废钢、听到电炉的轰鸣声时，心里的喜悦油然而生。这次的讨债过程，也是一个对合作对象调查的过程，它对我们以后销售合作伙伴的筛选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从而规避了一些重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