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叩门 下

一扇柴门

<p class="ql-block">  就在我们刚有些许朦胧睡意时,父亲突然翻身坐起,示意母亲别吭声。随即,便披上衣服趴在窗前,侧耳细听窗外雪中的异常响动。</p><p class="ql-block"> 母亲听力不如父亲那样灵敏,就把耳朵紧紧贴向窗纸。可她听了片刻,除了风卷暴雪拍打窗纸的沙沙声以外,没听见任何异常动静。于是,就责怪怪父亲:“你半夜三更不睡觉,一惊一乍的吓唬人。”父亲没搭理母亲,继续侧耳窗前,并再次示意母亲别吭声。</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情绪也随着父母的举措紧张起来,甚至不敢大声喘气了。</p><p class="ql-block"> “不好,有人翻进院里来了。” 随着父亲的话音,我们似乎也感觉到了窗外有重物落地声。随即,一阵咯吱咯吱的踏雪声,沉重的传到窗前。我们在暗夜中紧张的看着父亲,几乎不敢喘气。</p><p class="ql-block"> 哐 哐 哐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传来:“老师,快开门,是我呀,刘挺。”</p><p class="ql-block"> 父亲急忙穿衣下地向门口奔去。刚打开门,一个毛绒绒的巨大雪团带着寒气就拥了进来。父亲忙转身开灯,母亲也穿好衣服下了炕,。</p><p class="ql-block"> “老师,我提前给您拜年啦!” 只见那人眉毛和嘴角挂着厚厚白霜,喘着粗气,把一个冰冷挂满霜雪的大麻袋咕咚一声撂在地上,边说边向父母抱手鞠躬。</p><p class="ql-block"> “ 唉呦,是刘挺呀,你这深更半夜又大雪寒天的跑这么远的山路,若出点啥事儿,可让老师咋向你妈你爹交代呀?” “没事的,老师。今儿白天和我爹进山里打了点野味,我爹说快过年了,让我给您送只狍子过来。”</p><p class="ql-block"> 他边说边摘下挂满霜雪毛绒绒的狗皮帽子,使劲拍打着身上厚厚的积雪。母亲也用扫炕小扫帚帮他清扫后背上的积雪。</p><p class="ql-block"> 随着浑身雪花落地,才看清他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黑色棉衣棉裤,腰间扎着一条原色农家自制的粗糙牛皮带,脚上穿着一双大大的牛皮靰鞡。</p><p class="ql-block"> 他解开被霜雪冻得硬邦邦的麻袋,拉出一只近一米长的野狍子后,又从里面掏出一小瓶芝麻酱、几小块冻豆腐,一串松树蘑菇、两把土豆粉条和一小布袋榛子。</p><p class="ql-block"> 随着这些稀罕物被一一摆在地上,我们的眼睛立刻泛起了灿烂的光。</p><p class="ql-block"> 再无睡意的我们,整齐划一地伸出长长的脖子趴在炕沿上,把目光死死的聚拢在那些物品上,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咬一口解解馋。</p><p class="ql-block"> 母亲道过谢,边收拾起粉条、芝麻酱、冻豆腐等物品,边问刘挺:“你把这些稀罕东西都搬到老师家里来了,你家过年吃啥呀?” </p><p class="ql-block"> “老师,没事儿的,您放心吧!我家的年货都已经备好了。今儿白天和我爹进林子,运气出奇的好,除了这只狍子,还打到几只野兔和两只小松鸡。我爹说狍子肉多,剔下来可以包饺子,骨头还可以炖汤喝,就让我赶紧给您送过来了。” 母亲说:“那你家包饺子有肉吗?”刘挺说:“我大姑前几天来信说她给奶奶攒下了两斤多猪肉呢,明天就让姑父送过来。” 母亲又说:“每人每月三两肉,还十有七八断供,你大姑能存下两斤多肉,等于自己几乎全年没吃荤腥呀,可真不容易啊!也真难为你大姑了。”刘挺说:“我妈说等大姑父来我家送肉时,顺便给大姑家一只野兔和一只松鸡带回去。” 母亲又说:“可你家那么多人,两斤肉咋够包饺子呢?”刘挺说:“我妈说了,肉,这种东西可多可少,但只要馅里有肉,那就是肉馅饺子。”</p><p class="ql-block"> 看着父亲围着狍子束手转圈,刘挺说:“老师,您把刀拿来,我磨一磨,等会儿狍子解冻了,我帮你把狍子收拾一下吧!”</p><p class="ql-block"> 刘挺的话,正合父亲的心思。父亲一介书生出身,哪里会干这种扒皮剔骨的活呀!</p><p class="ql-block"> 刘挺对这活儿也不是十分熟练,但他毕竟在家里看他爹收拾过各种野生小动物,操起刀来,比父亲强多了。</p><p class="ql-block"> 就着灯光,刘挺小心翼翼的剥着狍子皮,父亲就围前围后地给他打下手。</p><p class="ql-block"> 等刘挺把狍子分解完,天已快亮了,但雪还没有停。他把狍子皮装回麻袋里扎紧,挂到屋外积满冰雪的杏树技上,对父亲说:“老师,待会儿我把这狍子皮拿回家,等天气稍暖和些,让我爹熟制好,我再给您送过来。这是腊月里的狍子,皮可结实了,绒还厚,不容易脱毛。冬天铺在炕上,不烧火都不冷。”</p><p class="ql-block"> 后来,好象刘挺果真把那张熟制好的狍子皮送到我们家来了。直到八十年代,我从大西北回乡探亲时,发现刚出生不久的小侄女,睡的摇篮里还铺着一张毛绒绒暖暖的狍子皮。我想,那一定还是当初刘挺和他爹精心熟制的那张狍子皮吧?</p><p class="ql-block"> 刘挺是父母进矿区执教的第一届学生。家住在一条距学校不远的矿区山沟里,他家除小叔在矿山作工外,其余人都以农耕或跑山(采山货或打猎)为业,属于半工半农户。后来,他大姑嫁到城里,户口也跟着农转非了。</p><p class="ql-block"> 刘挺家里有个祖传下来的简易手工小作坊。农闲时,常帮左邻右舍,加工制作一些土豆粉条或压榨点芝麻香油为营生,凭客户心情随意给点加工费。</p><p class="ql-block"> 作坊里常年处于闲时多忙时少的状态。灾害其间,作坊几乎处于常年关闭状态,家里生活自然受影响,但即便如此,在一方乡邻间依然称得上较体面人家。</p><p class="ql-block"> 刘挺的父母都是懂感恩又好客的质朴人。又有刘挺从中联络,父母执教没多久,刘挺他爹和我父亲便成了兄弟般的关系了。</p><p class="ql-block"> 自然灾害前,刘挺家里偶尔做点特色小吃,他爹总要叫刘挺把父亲叫去一同分享。</p><p class="ql-block"> 日久天长,俩家所有人都熟悉了,彼此分享美食,便不再限于刘挺他爹和我父亲之间了。友谊便也渗入骨髓般深厚不可分解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从不允许我们接受他人食物,唯刘挺家除外。</p><p class="ql-block"> 父母工作紧张时,姐姐常带上我们去刘挺家里玩。姐姐最喜欢带我们去刘挺家的作坊玩,因为有时候,里面会有香味扑鼻的芝麻酱和爽滑劲道,现做现吃的土豆粉条。</p><p class="ql-block"> 下了两天两夜的雪终于停了,阳光伴随着冷嗖嗖的西北风,惨淡的照在白茫茫的山野间,天也更冷了。</p><p class="ql-block"> 刘挺在我家简单的喝了两碗菜粥,就向父母道别。临走前,母亲把自己刚做好准备过年穿的罩衣和一条围脖递给刘挺说:“这件罩衣我刚做好,还没穿过,你妈妈和我身材差不多,你拿回去给妈妈穿吧,把围脖给奶奶。” 刘挺推辞不过,只好道谢离去。</p><p class="ql-block"> 刘挺前脚走,父亲后脚也踩着厚厚积雪出门了。他给乡下的爷爷奶奶送去了两只狍子腿和两斤白面。</p><p class="ql-block"> 那年初夕的年夜饭非常丰盛。狍子排骨炖萝卜,里面还加了冻豆腐和粉条,还炒了一大盘松蘑,而且不分餐,随便吃。大家直吃的肚子里没有一丝空隙,才心有不甘的撂下碗筷。</p><p class="ql-block"> 父亲怕我们肠胃清汤寡水太久了,突然吃了过多荤腥食物撑坏了肠胃,就叫我们去院子里打扫积雪,堆雪人打雪仗,消化食物。自己则和母亲一起去准备初一的饺子了。</p><p class="ql-block"> 我家吃面食历来是由父亲和面的。这次也不例外,母亲打理馅料,父亲和面。</p><p class="ql-block"> 有了狍子肉打底,母亲打理起馅料来,自然是不成问题的。狍子肉大葱酸菜现成的,切切剁剁一调即可。</p><p class="ql-block"> 可和面时,确难住了父亲。一年来,藏珍宝似的,才存下不足四斤白面,还给爷爷奶奶送去了两斤。不足两斤面粉,自然是不够一家八口饿狼似的人吃一顿饺子啦。</p><p class="ql-block"> 母亲翻箱倒柜找出来一点土豆淀粉又加上一些玉米面,混合到一起,用开水烫了之后,交给父亲。父亲又小心翼翼地把仅有的白面加进去艰难地揉成面团。</p><p class="ql-block"> 经过七拼八凑饺子馅和面的问题都解决了,但包饺子过程可是不轻松。因为混合面柔韧性极差,在擀皮和包制时都极有难度,需要小心翼翼才能包出饺子的形状来。</p><p class="ql-block"> 父母边包边说:“看来明天这饺子是不能用水煮了,只好蒸着吃啦!” “蒸饺子更香。”母亲说。</p><p class="ql-block"> 大年初一早上,我们果真是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顿狍子肉酸菜馅蒸饺。尽管那饺子看上去有些硕大,且形状不雅。有的甚至歪瓜裂枣似的强颜欢笑地看着我们,可我们都吃的十分开心畅快。</p><p class="ql-block"> 那可是两年多以来,我们唯一的一次那么无拘无束无限量地吃的一顿肉馅饺子呀!</p><p class="ql-block"> 文章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该回答女儿在开篇处的提问了。“你吃过狍子肉吗?狍子肉好吃吗?”尽管我的回答,可能会令女儿和读者疑惑。但我必须如实回答。</p><p class="ql-block"> 说实在的,时间过去这么久远,我已经记不得狍子肉究竟好不好吃了。但我却牢牢地记得全部制作烹饪过程。</p><p class="ql-block"> 我想狍子肉应该是好吃的吧?如若不然,我们何至于吃的那样开心,那样大块朵颐,甚至来不及咀嚼就囫囵入腹?</p><p class="ql-block"> 狍子肉究竟是何味道,好不好吃?我确实无法准确回答,但我相信在那个连耗子肉都能用来裹腹的年代里,什么都是好吃的,更何况是狍子肉呢。由此说来,狍子肉一定是非常好吃的。</p><p class="ql-block"> 当然啦,如果放在今天,我是绝对不会去吃什么狍子肉的。这不仅是因为现如今,狍子已被例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而是如今的我,除了鱼、虾、鸡和猪肉之外,不再接受任何肉类,甚至乳制品我都绝不涉入。这并非是我信仰什么,只是饮食习惯而已。</p><p class="ql-block"> 其实,我写这段文字也并不是为了回味那两餐狍子肉。而是羡慕父母与刘挺一家终生保持比兄弟还亲的质朴友情。</p><p class="ql-block"> 刘挺父母,包括刘挺,都早于父母离世。每次提及刘挺一家,父母总是不尽惋惜在心头。</p><p class="ql-block"> 尤其是母亲,对刘挺以及他父母的早逝,一直耿耿于怀,难以忘却。</p><p class="ql-block"> 母亲去世前两年,还拖着94岁弱体,让侄儿开车陪她去刘挺故里探望后人,并为故去老友扫墓。</p><p class="ql-block"> 现如今,父母也已故去多年,我相信他们与刘挺一家的友谊,一定会在另一个世界延续并更加深厚。</p><p class="ql-block"> 唯愿天堂多快乐,再无贫困扰亲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