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虚伪”

东风

　　母亲故去后，我曾试图着找些母亲值得纪念的东西或者值得发扬的不朽事迹来以示对老人家的怀念。但最终只找到了母亲的音容笑貌和那份与世无争的善良与温和。

后来我常想，母亲的这种善良与温和一是与母亲的天性有关，另一方面应该与父亲的强势与见多识广有关。多半生活在父亲影子里的母亲，似乎善良温和有时也是一种家庭互补的需要。

和善良温和与生俱来的就是母亲的真诚待人，而这种真诚让母亲的话语在众邻里之间有了最大的可信度。

但在子女身上，母亲却有着不太“真诚”的天性。这种很是直溜的撒谎水平，让我们看到了母亲的另一面。

家庭的极度贫困让我们全家对食肉有了一种极度的奢望。一年当中只有八月十五和过年有望吃到一点队里分到的羊肉或猪肉。从我记事时起，就好像一直记得母亲不吃肉。按母亲的话说，她天生不吃肉，闻到肉味就难受。于是，母亲是素食者的概念一直存在我们的记忆里。直到有一天，我在外面串门回来，透过破窗纸，看到母亲一个人在家用铅笔刀在吃剩的羊骨头的缝隙里，刮着吃那一点不够塞牙缝的肉丝时，我突然明白，母亲不是不吃肉，母亲是舍不得吃肉。她只是为了我们能多吃到一口肉。我没有进家，悄悄的离开了，我怕母亲的尴尬。

当我参加工作后，我的家庭经济状况也在逐步好起来。于是我开始劝说母亲开始吃肉，而母亲似乎也在一夜之间就变得成了肉食主义者了。这种变化没有丝毫的顿挫感。

伴随家庭极度困难而来的另一问题就是穿衣服问题。家里人一年只有一次做新衣服的可能，那就是过年了。一身衣服穿一年使我们常常陷入衣衫褴褛的窘境。对于我们来说，习惯了，也真的无所谓了。但对于母亲来说，却成了很大的困扰。有几年过年，母亲都穿着带补丁的旧衣服。有一次过年，我问母亲，怎么不穿新衣服？母亲说，新衣服不知道压到哪儿了，找不到了，等找到了再穿。而我明白，母亲一定是没有给自己做新衣服。喜欢和村里的婆姨们串门闲聊的母亲，总是在此时，一个人待在家，足不出户。当人们在享受着过年的那一刻欢乐时，母亲却一个人在辛酸中悄然度过这一天。过年，于母亲而言成了最难煎熬的一天。

母亲在五十多岁时得了肺结核。刚开始时，母亲经常咳嗽。当大哥要带医生给母亲看病时，母亲坚决反对，说只是着凉了，过几天就好。那时，二哥刚当兵走了。思念二哥的母亲，每天就站在院外树下，看着从村里延伸出去的大路，几乎风雨无阻。我们当时也想着母亲是真的着凉了吧。直到母亲的咳嗽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重的时候，大哥还是带着母亲去公社卫生院看了医生。检查结果是，母亲得了肺结核。在那时，肺结核是很严重的问题，在吃了一段时间肺宝三效片病情得到缓解后，母亲却坚持不肯再吃。她说感觉好了，不需要再看医生，也不需要再吃药。为了省钱，母亲在时断时续的咳嗽里，时断时续的吃着肺宝三效片。而后来母亲的垮倒到最终不治，肺结核成了最直接的根源。

母亲一直很少出门，其中最大的因素却是母亲对识路几乎没有什么概念。而这让人哭笑不得的问题，让母亲对出门有了一种恐惧，甚至连去外祖母家都需要带着我们。在乡下教书的那会，母亲曾跟我去小住了几天。在一次上课时，我在讲台上看到母亲一直在外面操场的一棵大树下站着。下了课，我有些纳闷的问母亲，怎么老现在外面不回家？母亲一脸的赧颜，悄悄的告诉我说，她出来去厕所，完了就找不到哪个是我的家了。又不好意思问人，怕给我丢人。她又不敢到处走动，怕我找不到她。母亲的怕给我丢人，让她在树下像一个罚站的学生一样站了一节课，也让我心疼起来。

当不再为生计所困的时候，母亲仍旧在我们身上撒着直溜的谎。但此时母亲的中心就是尽可能的不要麻烦我们。当她最后一次躺到时，仍旧不愿打电话让我回来看她。她说，老毛病了，她感觉就这样，躺几天就好了，不要误了公家的事。然而，母亲此后就再没有机会在我们身上说那言不由衷的话了。躺到的母亲再没能好过来！

母亲走完了真诚对人的一生，也用“虚伪”完美的诠释了一个平凡人的母爱。当她没有强大的羽翼给我们庇护时，就用自己最柔弱的坚毅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母亲的一生实在无法与“伟大”联系起来，也正因为如此，在我们的记忆里，母亲的一切都是点点滴滴的一些片段，甚至连一个完整的故事都难以找到。但或许就是母亲的一些很平淡的坚持，让我们都有了那一份可贵的传承。

要找到母亲的一些照片都很难。最后终于从家人那里“翻腾”出来一张。这或许也是母亲平淡的一份见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