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帆船—— 青春手记

杜小华

文字：杜小华

图片：杜小华/网络

眺

龙年之春，我伫立在赬霞拂朝的海滩。

女儿牵着她的女儿飞快地奔向浪花，青春

的身影投映在明镜般的沙滩上。

我放下相机，海天一色模糊了双眼。

曾经到过的海滩，地貌大都相似—— 岛礁耸峙，水凹一湾，蓝蓝的天，澹澹的海，盘古开天，东隅桑榆，涛声不绝，经年不断。

细沙被浪峰推揉成天然的平坦，每一朵浪花都踌躇满志远道而来，每一排新浪都气势磅礴卷到礁边，每一片白云都像海市蜃楼，每一处脚印都是过眼云烟—— 但我还是一次一次的想来到海边。

暮色下的晚风催我离开，离开是每一次的遗憾。好不容易孑身海阔天空的银幕，我觉得还应该等等，再远眺一次浩瀚的海面。大海在为我制造青春的回忆，我已经这样想过好几次，包括现在。

儿时在电影上看过异国情调的海边，一群穿得破破烂烂的儿童，讥讽一个过路的女孩—— 若是不听到喊声，我还会一直的想下去：卡贝尔纳的小渔村，远远没有石梅湾这么漂亮的海滩。

梦

浪花漫过了脚背，何时心也跟着澎湃起来，此时此刻，极好用回忆去点厾古老的大海。

异国它乡的那位懵懂女孩，想起她孤独地站立海边，一双无比美丽的大眼睛，一次一次冀望窎远的大海。

卡贝尔纳小渔村里，每一个人都曾经听她说过：那海上，那海上会出现一条船，出现在朝霞氤氲的海平线。一艘白船，扬起巨大而光焰四射的红帆，帆篷下站着一位英俊的王子，它指挥着船乘风破浪，径直向小渔村驶来—— 这段幻想，她对每个人都说了无数十遍，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越来越孤独地站在大海边。

终于有一天，我似乎也站在了欢呼的人群中。就站在岸上，我也看到了驶来的一艘红帆，嘟嘟的号角响彻海面，鲜花的馨香随风飘来，香浓中孕带一丝玫瑰的甘甜。

海边追梦的女孩，终于等来了她的白马王子，红帆下的王子和女孩，手牵着手在鲜花中微笑。我在银幕下崇心的祝福他们：“梦幻中直接就进入了恋爱，从此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红帆之梦” 曾给予了我生命的隐语，在后来走过的艰难岁月中，一桅红帆始终凝结在眼前，历经半个世纪依然竖立在我的心海。

今天的海际线与白云相连，“触海生情”的我，不甘心再一次一无所获的离开。我像白云一样飘进蓝天，我陷进了青春往事中最美的一段——何以解忧，惟有大海！

帆

1921年，亚力山大· 格林来到彼得格勒，在莫依卡河59号的小房子里，写下了他的名著《红帆》。1961年，前苏联根据《红帆》改编拍摄的电影问世。我在60年代的中期看到了它，这是一部连孩子也会喜欢的电影。

阿索莉从小就和父亲相依为命，在贫穷和遭人讥讽歧视中生活。有一天，她把父亲做的一艘挂着红帆的小船放到小溪里漂流，在海边遇到的老人，指着大海对她说：“你长大以后，会有一个勇敢英俊的王子，驾一艘挂着红帆的船到小渔村来接你，把你接到光辉的国度去，相信吧，会有那么一天的！”

从此，海滩上的人们，经常看到一个挎着竹篮的少女，久站在海风中。阿索莉一直在期盼，梦幻般的红帆会从大海中向自己驶来。

我不知道这部电影该是神话还是童话还是寓言，但是我也想要站在阿索莉旁边。我也有我的梦想，我再长大一些也许会有新的梦想，我也想要看到大海中会不会出现一艘红帆。

我看《红帆》的时候，也跟阿索莉一样的懵懂，但知道了爱情是一个美好的东西，幻想着长大也有这样的一种“艳遇”。

我信奉阿索莉追梦中的那句话：“人都有幻想”；我喜欢海边“以作家的名义起誓”的造梦老人；我喜欢走出贵族家庭的圆梦者；“奇迹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如果有人渴望奇迹，你帮她实现了，那么她幸福了，你也幸福了。”

从此以后，奇迹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成了我的座右铭。

作为一个电影场子里面跑大的孩子，幼教被黑咕隆咚拉进了许多无法经历的广阔世界：中国的、外国的、古代的、现代的，太多的故事，给了我一个早熟的人世间。

除了吃饭，经常是一场接一场，从早看到晚。蓝色大海上的那艘红帆，仿佛施了魔法一般，陪着我在场子里跑着跑着就跑成了少年。

我跑到了《静静的顿河》边，看不懂格里高利一会儿是好人一会儿又成了坏人，觉得他那一缕卷发好看，从哥萨克的帽沿下露出来。我担心《三宝磨房》的老妖婆真的偷走了太阳，等着灯亮太平门一打开，第一个冲出去，抬头一眼中国的太阳还在。 我很伤感《中锋在黎明前死去》。我喜欢钻进《西双版纳的密林中》，看树墩上一泼猴掏“鸟蛋”。一爪出来又圆又白，啖之；左顾右盼，再来一爪，鼓于颊囊；再深探—— 哎哟唷我的妈！脱不开爪爪引出来一条蛇。群猴惊恐，溃逃铺天盖地......

琴

我的电影时代 ，从小学到离城插队，时光省略了蒙太奇的逻辑，人生银幕上直接打出一幅—— 五年过去了。

五年中向我驶来的不仅仅是红帆，还有一个杂乱繁荣的文化熏染——除了电影，我还追名著，“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多么魔幻的语言。我还学提琴，想要按住琶音和弦，多少个指头也整不过来。我喜欢上了川剧的锣鼓和变脸，又不放过一元二次方程的x+y；有的时候一不做二不休，把房间里隔区域的帘子当幕布，演起了哈姆雷特—— “ 生成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倒是吓着了外婆，掀帘看我没事，退出和母亲说：“ 这娃儿怕是中了邪，一天也不下楼踩脚地气，好生生的都在说生生死死，明天弄去号个脉” —— 啊，我的上帝！外婆说我啥子都想学。呜呼，我的人生，什么都有可能，什么都要奋斗，怎么这么多事纠缠着我的青春？因为青春它竟如此的辽阔！多少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我忙着，其实我很孤独。

中学的末期，突然想学琴。我知道买一把琴是不可能的事，家里没有非衣食之外的财力。学校旁边的文具店我徘徊了又徘徊，摆在货架上的一排小提琴，价格从低到高，最便宜的一把也要20多元。

我跟父亲说，文娱团体你不是很熟吗，有没有人家拉坏了不要的琴，我好想学琴。我以为可以像上次那样，给我带回来一把褪了银粉的道具刀那么简单。父亲没有回话。

我依然时常在文具店徘徊，就像阿索莉站在海边一样的期盼。

我竟然跟阿索莉一样，盼来了我的红帆。那一天，父亲像王子一样圆了我的梦，给我买回来一把金雀牌小提琴。跌宕狂喜的我，把这一天永刻在深巷老宅的记忆中。

父亲大慨是看过了《红帆》，而且和我一样不止一次。在他的心目中，我也许会驶向大海。之前，他给我订了《少年文艺》，缘于家长会上我的作文被老师夸奖。回家路上我仰起头对父亲说，要是哪天我走丢了，你就到那些作家的名字里面去找我吧。父亲听了很是高兴，常把这话说给亲戚们听。我只是看了两期少年文艺以后，每次出门，都特别使劲拽着父亲的手不放。

这次我不能告诉他学琴的动机。前不久去送哥的同学插队。从细雨中的朝天门码头俯望下去，灰沉沉的长江似乎还没睡醒，一船的知青就要启航。“养儿不用教，酉秀黔彭走一遭” 是他们将要去的广阔天地。

沿着一坡又一坡的石梯走下去，锚船的铁链随着小艇微荡。我停下了脚步，仰慕路边一手搭件军大衣，一手提把小提琴的军人，面对军人的女性，比他矮很多，应该是送行的恋人。江风吹起她的长发，半掩着的脸庞，想像也是百合般的女孩。

我情不自禁，久盯着那“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 ——- 已经不太礼貌了。那天就像又一部《红帆》，长驻在了我的心中。

我的老师是薄薄的两本书，一本叫《怎样拉小提琴》，一本叫《怎样识五线谱》。我的谱架是做道具的师傅用全天然木料做的，没有刷漆还可以调整角度。来不及搞懂宫商角徴羽的我，直接就去数五线谱的格子间。

左手从《开塞练习曲》开始，一三五线按一指；右手从空弦开始，从上半弓下半弓到琶音跳弓，脚下还啪啪的踩着节奏。本以为可以轻松愉快的搞定，结果两手疲于相顾直到被调教得“支离破碎”，才出现了一些古怪的音节。外婆从早听到晚深受其害，说一天到黑尽是杀鸡杀鸭的声音。

但我还是要坚持，想到愚公移山；想到头悬梁锥刺股，百二秦关终属楚；想到海上开来的红帆；想到指头上还没有老茧，下巴没有印痕；想到父亲补疤重补疤的老棉裤；想要军装又绿人生岸 —— 拉一弓就会少一弓，为什么拉不好呢？不需去请谁教，从开塞练习曲拉到梁祝，“琴中自有黄金屋，琴中自有颜如玉，琴中自有红帆来，” 还有比这更激励人心的前景吗？我看是足够了。

虽然是红漆地板的机关宿舍，但隔音效果非常的糟。楼下那家的天花板，被我的“节拍”抖松了，所幸人家理解着：“孩子奔前程呢！”

背着琴下乡，琴声从此是人生不可或缺的力量—— 把知青的小屋拉得“炉火更旺” ，把“金色的炉台”拉响在工厂的舞台上。我们的洞房没有被“闹翻”，刚从25元一席的婚宴上撤回来：一把琴，一部三洋收录机，一齐唱邓丽君的歌。红漆地板又刷了一遍，新家具香蕉水的味和喜庆的氛围一样的浓稠。

后记：

据悉：2022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颁给了阿兰·阿斯佩等人创造的科学理论——量子纠缠。它的理论告诉我们什么是心灵感应：不管两个人相隔多远，都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真乃之天下大幸！有了如此的“纠缠现像”，你的心上人即使远在天涯海角，不管再忙，你也能“缠”他（她）来到眼前。



物理学家这次帮了文学家的忙。科学上有了量子纠缠的真实存在，大脑中的虚幻也就不一定再是“虚幻”，无意间把文学创作中的“想要这样”和“需要这样”，变成了“真的会是这样”。如此一来，好多的《童话故事》，《寓言故事》，海枯石烂的爱情，断肠天涯的缠绵，红帆之类的幸福美满.......说不定都会心想事成，梦想成真的实现。

弹指已被“纠缠”一生，“出世之心”已成过往，欣慰人生无尽有爱，不想剪，由它乱。现在如果有把琴，有把琴多好—— 像奇普里安·波隆贝斯库那样，站在海边的礁石上，噢，是站在石梅湾的海滩上，我想应该是拉出一首《叙事曲》。

人生之叙太多：把音符节拍和旋律—— 抒怀给宇宙和苍穹，听琴声对爱情的叙述，一次次回味爱的蜜甜——- 梦幻、真实、缅怀是你人生的剪接；倾述给苍渊辽阔，敞开你宽阔的胸怀，拥抱一次我的平凡人生，人生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放飞给晚霞绚丽，晚霞已赬霞覆海，眼前人生山海心归处，闲庭信步书屋听涛声。

一生都是小目标，不负青春；再遇一次金色的晚霞，皇天与海鸥起舞，后土同椰树齐欢；忘却卷来卷去的生活，融入沙滩上的愉快，自由无比想干啥就干啥，一家一家的戏水玩沙—— 勾勒新春的祝福，放眼一海的红帆。不知不觉，又一排新浪，正气势磅礴地卷到我的脚边。

2024年2月13日于石梅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