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拾零忆母亲

杨 莊

<p class="ql-block"> 我的母亲去世于2015年,生前她是一名中学教师。她生于1924年7月21日,今天是2023年7月21日,是她诞辰一百年的日子。前天晚上做梦,梦见了我父母亲,母亲坐床上问我:“我几岁啦?”早上想起晚上的梦,翻开手机中的信息储存,才猛然明白21号就是母亲一百岁的生日!</p> <p class="ql-block"> 因为我正在外地旅游,早饭后,联系了在老家的小妹妹,嘱她买个箱子,里里装上衣服鞋袜和元宝钱币,代表我上个坟。有道题不会的话。是江河相遇一滴水,人生相聚一世情,缘份结下一生情。说迷信也好,说信仰也好,父母亲的养育之恩怎么能忘怀?</p> <p class="ql-block"> 我六虚岁时从乡下来到住城里的父母亲身边,是乡下的大姑妈与嬸娘送我去的。她们告诉我因为父母亲工作忙,幼时把我“奶”在乡下,现在长“大”了,应该“回家啦”。她们还带我去拜见了西隔壁的我父亲的姑妈,嘱我叫姑婆。由此,我认识了姑公及姑公的几个子女,我要叫他们“叔叔”“姑妈”。</p> <p class="ql-block"> 我来城里了,父母亲很高兴,当天,母亲带我到南大街,给我买了新衣服,全套的“海魂衫”,海军帽子的后面有两根黑色的飘带。我曾经在年画上看到过海军服样式,挺神气的。</p> <p class="ql-block"> 母亲还在大钟楼旁边的一家大商店里买了男孩子喜欢的机关枪、飞机。机关枪是木制的,外表涂了油漆,做工逼真;飞机是铁皮零件组装的,外表银光闪闪,飞机肚皮下有两个轮子,机肚子里有齿轮机关,按住飞机用力一推,飞机就嗖地一下滑出去了。那几天,我一会儿玩机关枪,一会儿玩飞机,比过年还高兴!-</p> <p class="ql-block"> 母亲曾经在武进的郑陆镇、横山桥镇的乡下小学当老师,因为我尚未到读书的年龄,只能在办公室或学校附近玩耍,但有时也跟了母亲去“上”音乐课,这是因为她不大放心我一个人玩耍。</p> <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村小班容量小,一个教室才二十多个学生,常常有多余的课桌板凳,我就坐教室后面的“空”课桌。母亲用脚踏风琴教学生们唱歌,她唱一句,学生跟着唱一句,唱的什么我听不懂。</p> <p class="ql-block"> 听得不耐烦了,我就悄悄地趴到长板凳上,一会儿又钻到板凳底下,先两手抱住板凳面子,再两脚钩处板凳的另一头,侧过脸看教室前面——那是许多双脚,有穿布鞋的,有穿橡胶鞋的,还有赤着脚的。待小臂胳膊发酸,我悄悄地重新坐回到板凳上,我知道:只要不发出大的响声,母亲就不会管我。</p> <p class="ql-block"> 最快乐的是傍晚放了学以后,母亲有时会带了我去村上学生家“家访”,这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学校的一种制度。有的家长看见老师来了,会拿出炒熟的瓜子、蚕豆请老师吃,当然也少不了我,甚至抓上一大把就往我衣袋里塞。作为老师的母亲一般不吃,她要跟家长谈话,我却是不客气地享受了这“教师待遇”,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吃到又香又脆的炒花生呢!</p> <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学校所在的村上来了电影放映队,学校免了老师们的晚办公。听说晚上有电影看,我兴奋得连吃晚饭都心神不定,随便扒拉几口就丢下饭碗催促母亲早点出发。</p> <p class="ql-block"> 那年代农村放电影是一年之中难得的“大事”,四邻八村的人都会赶来看电影,各路小贩也会象赶集市那样闻讯而来。卖瓜子花生的,卖炒米糖糕的,吹糖人的,卖棉花糖的,还有架起炉子油炸“铜锅饼”的,各式小摊摆在电影场的周围,等着生意上门。</p> <p class="ql-block"> 天黑了以后,有的小贩挂出了马灯照明,也有的会拿出一个铁罐子,倒入一点水,铁罐的盖子上有个竖起的小铁管子,接近口子的部位略略弯曲,划根火柴凑近铁管子的上口,白亮亮的火苗窜了出来,十分耀眼,常常吸引得好奇的孩子们七嘴八舌地猜测铁罐子里是什么东西,有的说是水,有的说是油,也有的说是气。 </p> <p class="ql-block"> 五十年代初的时候,农村基本上不通电,学校老师晚上点了煤油灯办公,俗称“美孚灯”。长大了才知道,小贩点亮的叫“电石灯”。我催母亲早点出发一是想抢个前面的位置好安放从学校带去的板凳,二是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还能不给我买一两样解解馋?</p> <p class="ql-block"> 每逢星期六放了晚学后,我们会回到常州去过一个短暂的星期天。有次不知什么原因离校晚了,从奚巷小学去往戚墅堰火车站,才走到半途天色就暗了下来,幸亏后来月亮升上天空,象一盏大灯照亮了大地,才能看清道路。母亲见我走得累,生怕耽搁了夜班火车,就把我背了起来,紧一脚慢一脚地赶路。</p> <p class="ql-block"> 下了火车以后,因为我们俩还没吃晚饭,母亲就在站台上的食品小车那里买了一个素鸡给我充饥。这是用百叶经过卤制的一种食品,那时候的素鸡就象是把一个鸡腿压扁了的形状,用玻璃纸包着,玻璃纸上面有几个红颜色的字,味道十分鲜美。</p> <p class="ql-block"> 我小口地咬,慢慢地咀嚼,就象是品尝从未吃过的一种美食。母亲只买了一个素鸡给我,她自己没有,我最饿也不能狼吞虎咽。出了火车站,因为是晚上的八、九点钟了,母亲叫了一辆黄包车把我们拉到了城里体育路大观弄的家。这些事现在想起来眼前就会浮现当年的情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啊!</p> <p class="ql-block"> 每年的寒暑假,我们都会回常州住一两个月。我们的住地是个大四合院,里面住了八、九户人家,大热天常有瓜农挑着整担的西瓜进院子,只要听到吆喝声,总会有住户出门买西瓜。母亲喜欢吃甜的,会酿甜白酒,烧菜也喜欢加进点白糖或者红糖。听说卖西瓜的来了,他叫上会挑选瓜的父亲一起去,在西瓜箩筐前,父亲用手拍拍西瓜,再用手指在瓜皮上弹几下,听弹击的声膏就知道哪个瓜熟了。</p> <p class="ql-block"> 有时瓜好,我们会一下子买上七、八个,瓜农乖巧地把瓜送到我家门口,我就把瓜一个个滚进大床底下。我们住的房子铺着木地板,为了保持清洁,每天都会用拖把擦一遍,木地板干燥不易受潮,西瓜可以储存一个星期左右。每到母亲跟我说“去拿个瓜来”,我就麻利地钻到大床底下,滚出一个西瓜来。然后去院子里吊上一桶井水,把瓜浸在水里面,一个多小时后取出剖开吃,一口咬下去那爽甜冰凉的滋味直达心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西瓜那才是真正的生态瓜呢!</p> <p class="ql-block"> 大约在我七岁的时候,我父亲从横山桥中学调到了武进南夏墅师范任教,我母亲也调到了南夏墅的都家桥小学,在那里我开始上一年级。这是个“完小”,即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有班级。校舍布局呈“口”字形,校门朝南,东、南、北三面都有教室,办公室在东南角,西面有教师宿舍与教工小食堂,东北角有个小门,出小门是长满了小茅草的小操场。</p> <p class="ql-block"> “口”字形的中间有花园与太湖石砌成的假山,那里是我玩耍的乐园。 放了晚学后,我常常去爬假山,有时坐假山石头上装动物园的猴子,有时干脆躺在平整一点的石头上假装睡觉。为了抓蝴蝶或蜻蜓,我会在长了刺的月季花长长的枝条丛中穿过。于是乎有一次一条毛毛虫挂在了我后背的毛衣背心上,直到吃晚饭的时候被我母亲发现才清除掉。</p> <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年学校请了南夏墅照像馆的师傅来学校为老师们拍集体照,老师们分成两排站在花园的假山前。我偷偷地从假山上爬到老师们的身后边,从他们的脖子空档处看安放在三脚架上的照像机,结果照片发到母亲手上后,居然很清淅地看到了我睁大了眼睛的小脸。对于一个看云入迷、听雨入眠的孩子来说,我的顽皮没有受到母亲的批评,为此我暗暗得意了好几天。</p> <p class="ql-block"> 据说清朝太后慈禧曾写过《祝父母诗》:“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此诗说不上慈禧有何文才,但“可怜天下父母心”却是言之切切情之殷殷。听说将蛤蟆的尿掺在热水中给孩子洗澡,可以光滑皮肤,夏天不生痱子,于是我母亲托人抓了几只蛤蟆养在一个小瓦罐中,几天以后按照别人介绍的方法让我在浴盆里洗澡,过几天又洗了一次。现在想起来,我暑天很少长痱子,几十年一贯如此,至于是否是那几只蛤蟆的功劳,我本人说不清楚,但我母亲笃信不疑。</p> <p class="ql-block"> 男孩子总是贪玩的,看到别的同学玩滚铁环,我也跟母亲嚷着要买铁环。母亲说:“星期六跟你爸说。”果然,星期天我们从常州乘汽车返回南夏墅后,我父亲带我去了南夏墅街上的铁匠铺子,在通红通红的炉火中与叮叮当当的铁锤声中,铁匠师傅为我打制了一副铁环——一个用箍木桶的扁铁条打制成的圆环,还有用来钩住铁环使之往前滚动的钩子。</p> <p class="ql-block"> 那阵子每当放了晚学,我就在学校的小操场上玩滚铁环,后面跟着几个想玩我铁环的同学,大家轮流玩,玩得满头大汗。也有的时候几个带了铁环的同学同时玩铁环,在操场上你追我赶,把别人的铁环撞翻在地上算赢,我的铁环圈子有小水缸口子那么大,份量重,因此胜家常常是我。</p> <p class="ql-block"> 上了二年级以后,也许母亲见我玩的“不是正路子”,她给我买了一副木质的乒乓板,下了课我就与同学们玩乒乓球,放了晚学后就跟老师们学打乒乓球,也许我比较灵活,脑子不笨,很快就学上了手。三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学生乒乓球赛,我第一次参加比赛就得了个亚军,给了母亲一个大大的惊喜!</p> <p class="ql-block"> 上世纪1957年秋季开学前,我跟随父母亲到了奔牛,父亲在奔牛中学,母亲先在奔牛小学,后来也调进了奔牛中学。在这里我读完了小学、初中和高中。到奔牛后在体育老师的指导下,我的乒乓球技术有了进一步的提高,曾获得奔牛区小学组单打第一名,奔牛区初中组单打第一名。若不是母亲引领我自小就学打乒乓,基础打得早,怎么会喜爱上乒乓球?</p> <p class="ql-block">  云山苍苍,江海泱泱,时光荏苒,岁月匆匆。父母亲相继去世了,我在烟火人间,他俩在渺渺天国,相隔路遥十万里,所幸有时尚能与他们梦中相见,聊慰思念之苦。回望远去的路,人生是一张毫无退路的单程票,我从少年到老大,从幼稚到成熟,如今我也是七十多岁的小老头了,“身无分文心忧天下”的情怀早已淡去,但岁月的流水洗刷不去我儿童时代的记忆。</p> <p class="ql-block"> 在母亲身边那无忧无虑的许多往事依然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往往一件小事就会勾起我的儿时思忆,戚戚感念母亲对我的关爱,有时还会泪盈眼眶。梁启超曾说过“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大概这是上了年纪的人的“通病”吧!</p><p class="ql-block"> 浮生如梦,花草亦悲秋,人生常慨叹。今天,在母亲诞辰一百岁的日子里,我写下这篇文章,以表达对母亲深深的敬意与怀念。 </p><p class="ql-block"> 2023年7月21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