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糯米已上甑,快去洗碓窝。”母亲边往灶里加木材边吩咐父亲,除夕的喜悦在烟火里窜了起来,火烟熏得她眼睛半睁半闭但心里一定乐滋滋的。粉子面前几天已经推好了,腊肉已熏好下炕,今早母亲已提两块来煮起了。父亲右手拿着刷子左手抬起水瓢往碓窝里倒水,弯腰洗刷,再用抹布清洗。“幺儿,快去推苞谷面,给咱家牛与猪准备足够的年食,一哈给你热糍粑蘸酥麻,安逸很!推完还要搅浆糊贴对联。”我们老家把蘸粑粑的引子叫做酥麻,父亲边洗碓窝边笑着转过头吩咐我。完了,那一口袋苞谷就是我的任务吗?心里又想着,大人们都在忙,我总不能啥也不干就等着吃年夜饭吧,何况还有那勾得我流口水的热糍粑,虽不情愿但脚步还是向堂屋挪移,架好磨担勾开始拉起磨盘转圈圈。这心情,这过年的心情,便又随着这磨担勾一圈一圈荡开了。</p><p class="ql-block"> 有关年的记忆是从腊月二十三开始的,那天清早,父亲起床后是要先敬灶神菩萨,祈安佑福。等我们起床时,只看见灶头有几柱燃着的香火,还有糕点和水果等供品。为了干干净净迎接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二十四便开始“打扬尘”掏阳沟。打扬尘是给房子屋内屋外彻底清扫,擦洗,一直到大年三十。掏阳沟是给房子周围的排水沟清除烂树叶碎瓦片以及夏天山洪冲来的浮泥等杂物垃圾。腊月二十八赶校场。其他地方有的叫封场,也有的叫鸿运场,是一年中最后一次赶场,也是喜悦的人们从各村各寨,各山各岭形成股股欢快的河流汇集而来,涌入集市购置年货的最热闹的年货节。只见那卖年画和香蜡纸烛的,卖对联和门神的,卖糖葫芦的,卖鞭炮和烟花的,卖各类食品和杂货的……他们都扯开嗓子吆喝起来,这吆喝声里透着对年的渴望与喜悦,透着祝福与期盼。</p> <p class="ql-block"> 父亲开始写对联了,大部分是照着一本印着对联的小册子写,也有偶尔自己原创一对“说什么新年旧岁,还不是昨日今朝。”不知道这幅他是写着完的还是贴上了门,神情专注,手腕任意挥洒,一气呵成,在记忆里,那字体应属于行书吧。我除了在一旁端墨晾纸,也跃跃欲试,捉住毛笔就是一通乱舞,可惜红艳艳的纸上多了几块墨粑粑,于是嘟着嘴把笔一丢,顽皮戏谑地问父亲:爸,我的书法可与您相媲美?父亲见了笑了笑,伸出大拇指回答:有进步。爱人的毛笔楷书写得还行,端端正正一笔一画,婚前有一年来我家,也挥笔泼墨,为父亲减轻写对联的工作。后来回他们老家过年,除了写自己家的,还帮着家族里的长辈或兄弟来几对,可惜近年老是手抖,已多年不碰毛笔。前几天在抖音里看到祖荣老表写对联,就自然想起父亲写对联的情景。很佩服老表还在坚持每年写春联,当然,部队是锻炼人才的地方,不知道祖荣老表在部队练就了哪些本领,但那一手字,像模像样,笔力苍劲,笔风潇洒。现在虽然每家每户也贴对联,但十有八九是买来的,虽然字体规范,有的还镶上金边和图画,但好像少了点什么。我们根植于骨子里的朴素的传统文化,也会跟着时代的变化而渐至没落了。这时,我们应该做点什么呢?我们可否拿起毛笔,书写自己的春节,尽管歪歪扭扭,尽管大小不一,不光是动手书写毛笔字,还会在书写的过程记住一些对偶的词句,也会体验过年的乐趣吧!</p><p class="ql-block"> 准备浆糊,贴对联,还有门神。父亲最后一个字刚收笔就冲我吩咐。</p> <p class="ql-block"> 热气腾腾的糯米饭刚倒进碓窝里,父亲便拿来早就准备好了的两根手腕粗细的木头做的粑粑棒,和母亲对舂起来。父亲往下舂母亲就向上提,母亲向下舂父亲就向上提,如此交叉对舂,一会儿两根粑粑棒就被又粘又糯的粑粑粘住裹起,这时要费大力气继续舂一会儿,糍粑就舂好了。父亲果然不失言,随手揪一坨递给我:幺儿,尝尝热糍粑。</p><p class="ql-block"> 结婚后,爱人他们老家是用粑粑槽打粑粑,用很大的整木掏空做的粑粑槽,可以供五六个壮汉同时使用粑粑锤捶打粑粑,这样打出来粑粑要细致一些,味道虽然不及碓窝舂的但比现在机器打的好多了。</p> <p class="ql-block"> 吃完年夜饭,家人围坐火炉,守岁聊天,亲情浓浓,其乐融融。老家叫“守田坎土坎”,大人谈旧年的收成,期待新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孩子们这时期待父亲发压岁钱,两眼总是盯着他的举动,总等待那个令人兴奋的时刻。钱虽然不多,那盛满了父母浓浓的爱。开始放鞭炮了,因为胆儿小,只能把一个一个的小鞭炮屁股插进泥土,然后燃起一支香,离得远远的伸手把燃着的香点鞭炮,然后捂着耳朵等炸开,后来胆子越来越大,可以用手直接拿着鞭炮屁股点火,鞭炮见我胆大妄为,也发火了,想教训我,就直接在我手心里爆炸,要不是它手下留情,可能手指都被抬飞了。回到屋里,父亲和我们玩“摇苞谷子”,他当庄,我们只能押单或者双,每次押一角到五角不等,一会儿,摸摸衣兜已见底,刚发下来的压岁钱就又回到他的包里,这时使出浑身解数,哭闹央求,总得把没捂热的钱弄回来不可。这时母亲给我们念童谣:小板凳,脚歪歪……父亲便打断了母亲:你念的那个有啥意义?于是争着给我们讲起了民间故事……听着听着,我们已慢慢进入梦乡,也不管来年的田坎和土坎跨不跨。只知道明天约起寨上的伙伴们去爬楼梯岩,去学校看联欢晚会,听她们唱“我是不是该安静的走开,还是该勇敢留下来……”或者去卫城街上买五颜六色的气球或者小火炮。</p><p class="ql-block"> 现在已没有父母陪伴过年,也不用推豆腐推包谷面,这些年只能吃机子打的糍粑,今年终于又吃到妹妹送的碓窝舂的粑粑,那久违的味道又回来了。守岁再不是守田坎土坎,也许只是亲人间的祈福佑安。午夜时分,当新年的焰火燃满苍穹时,也燃起了新的希望与喜悦,燃起了新的祝福与未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