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云山没想到,这世道竟当真能在桥洞底下捡着银子。</p><p class="ql-block">且不止一两二两,是很多很多的银子。</p><p class="ql-block">倒在浅滩上的男人一动不动地蜷缩着,一身不打眼的灰衣浸过水,在黑黢黢的桥洞底下几乎瞧不出轮廓。云山出来得急,还穿着天山上那身白衫,于是弯腰卷了卷裤脚,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踩着湿滑的碎石朝阴影处走去。</p><p class="ql-block">易天南毫无动静,好像是死了。</p><p class="ql-block">活人若还存了一口气,想必是不肯乖乖变作银子的。易天南若还存了一口气,恐怕要把拿他换银子的人先变作一坨烂肉。云山不想变成烂肉一块,再说相识一场,比起真金白银,怎么看也还是会喘气的易天南比较讨喜。他这样想着,蹲下来伸手在似乎昏厥过去的男人脸上用力掐了一把。</p><p class="ql-block">易天南停止调息,掀起一点眼皮,瞥向这只赶来火上浇油的“援手”。</p><p class="ql-block">此人在各路人马截杀下逃了大半个月,碍于追兵紧咬,两日前对自己下了一味奇毒,如今就快要压制不住毒性。而云山不知内情,对上易天南爬满血丝的双眼,正满脸真诚地说道:“别动,兄弟这辈子还没摸过这么贵的东西,容我多摸两……”</p><p class="ql-block">“你骂谁是东西呢?”</p><p class="ql-block">易天南一把拍开他的手,呼吸燎过云山的手背,滚烫得有些异样。</p><p class="ql-block">“你这嗓子怎么哑成这样?”云山低笑,起身搭了把手将他捞起来。好在从天山下来的人,并不像坊间传闻那样个个儿视洁如命,湿漉漉的易天南撞进他怀里时,云山甚至还有闲心低头轻轻嗅了下,而后微微一怔。</p><p class="ql-block">易天南逃命数日未歇,又从浑浊的河底潜游而出,本该浑身异味才对。他原想借此损上两句,可一闻竟发现,易天南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香气。</p><p class="ql-block">“寻踪香?”他思忖道,“不对……”</p><p class="ql-block">“别管了,带我走。”易天南打断他,“去陵下的落星坞。”</p><p class="ql-block">“少说两句,省得回头还要给你治嗓子。”云山听得皱眉,扶了好友一把,可易天南仿佛伤得极重——简直是被抽了骨头,倒在他身上便起不来了。云山说着轻轻在他肩头搡了两下:“别装死,喂,易天南?”</p><p class="ql-block">见推他不动,云山索性将人拦腰扛了起来,随后足尖一点,如一道白电飞身没入夜色。</p><p class="ql-block">江水在黑暗中浮动着寒光。</p><p class="ql-block">江风吹拂过的陵下岸畔,汇聚的画舫点起彩灯,驱散了萧索。寻欢的笑骂推着花船摇晃,将粼粼波光撞得更碎,似星屑阑干,隐现在这凡间的银汉中。时时有歌女的琵琶声随着连绵的江浪起伏:“今宵雪里点红梅,含苞抚柔蕊……”</p><p class="ql-block">“姓云的,你就不能温柔点儿。”</p><p class="ql-block">易天南恹恹地阖目靠坐着,这是在洗去了一身尘汗血垢后,又被云山强硬地按进了一桶药浴里。铺满药材的水面微微晃动,掩去了底下几道尚未愈合的狰狞新伤。好在已经止了血,只是红肿得有些可怖。</p><p class="ql-block">他的嗓子仍带着些嘶哑,说这话时心不在焉地放慢了语调,轻轻挠在云山的耳中,比起抱怨,倒更像是……撒娇?云山为自己这个离奇的念头发笑,放下杯子慢悠悠道:“怎么,你若不满意,一会儿我亲自将你抱出来?”</p><p class="ql-block">易天南似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只道:“你这阵子大可省些力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