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与王安石

七月邂陌

是才俊相惜，还是世降宿敌？苏轼和王安石，这对罕见巨擘，振动了整个北宋王朝。

元丰七年（1084年）的一个黄昏，江宁（今南京）城外的一个野渡口，两个对北宋王朝举足轻重的巨才，正在进行一场意义非凡的相会。

苏轼，来自四川眉山，被世人传说为文曲星下凡，是仁宗赵祯钦点的宰相之才。他偏偏遇到了王安石，他参加科考，一举拔得头筹，王安石却直言，苏轼的文章华而不实，我若是考官，绝不会录用。

而王安石，同样是人中龙凤，21岁中进士，49岁做宰相，不贪财，不好色，殚精竭虑，废寝忘食，为改变大宋国运，不惜我价推行变法，可他又偏偏遇到了苏轼。

苏轼一次又一次上书，指责王安石变法是“乘不轻车，驭骏马，冒险夜行，还偏要快马加鞭”。朝堂之上，苏轼不断地弹劾王安石，王安石也不断地打压苏轼，于是苏轼不得不离开南京，去了杭州、密州、湖州……

他们不断对抗着彼此，也不断遭受周围人的责难。直到有一天，王安石被二次罢相，苏轼也迎来他一生最大的劫难——乌台诗案。

当时的苏轼，堂堂一方太守，被人直接从大堂抓走，在大街上推攘，如驱鸡逐狗，一百三十天的牢狱生活暗无天日，让他跌入绝望的谷底。当年那些和他呼朋唤友的人，一个个都对他避之不及，愿意站出来为他说情的屈指可数。苏轼这时候才见识到世情的凉薄，他甚至写下了绝命诗，只等一死。这时候有个人向宋神宗（赵顼）进谏，“岂有圣世而杀才士者乎”，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与之对抗了半生的王安石。

乌台诗案五年后，苏轼调任常州，听说王安石就在附近的江宁养老，便专程前去探望。苏轼乘船而至，王安石骑驴而来，两个争斗了半生的对手，在岸边相会的那一刻，似乎已经释然了所有。

半生固执，半生坚守，半生浮沉，此刻都化成了过眼烟云。苏轼说，“轼今日敢以野服见大丞相”，意即没想到您这么老远来接我，我都没来得及换衣服。王安石哈哈大笑，“礼岂为我辈设哉”，那些礼法哪里是为你我而设的呢。

夕阳西沉，尘嚣散尽，江水流深，路人可能早已忘记这两个风尘仆仆的人，时光却永远记下了山野渡口的那个黄昏。

苏轼和王安石，大宋王朝耀眼的两颗星辰，曾经是半生的宿敌，此刻却惺惺相惜。想当初，王安石高呼，“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苏轼却直言，“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面对对方，他们似乎一直都各持不同，而当喧嚣散去，浮华落尽，苏轼不禁低吟，“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王安石不由得感叹，“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此时比刻的他们，又何尝没有相似的孤独！曾经的他们都如此渴望登上山巅，最后才发现，山顶并不是人生的常态。

苏轼早年得意，却余生失意，此后等待他的还有更多的颠沛流离。王安石被两次罢相，又经历丧子之痛，人生何尝不心灰意冷。他们都见识过庙堂之高，也都经历过江湖之远，最后殊途同归地发现，潮起潮落，便是人生，浮海沉幻，才是命运。

回过头来，苏轼错了吗？他眼中看到的是百姓疾苦，是新法的弊病！王安石错了吗？他眼中看到的是国库亏空，是边疆危急！他们似乎都没有错，可似乎又都错了。

两年之后，王安石去世，而苏轼依旧被新的势力所不容，被不断放逐，他们都逐渐远离历史漩涡的中心，被搁浅在岸边，成了两块伤痕累累的石头。

而时间的公正之处，恰恰就在于当历史的洪流呼啸而过，那些当初没有随波逐流的石头，反而散发出耀眼的光辉。

王安石评价苏轼，“不知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

苏轼评价王安石，“名高一时，学贯千载”。

他们不是仇敌，也无需用朋友二字来限定，大江东去，浪涛滚滚，何其有幸，千古风流人物中，有他们二位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