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黑龙江省作家协会2023年“大美龙江、爱我家乡”主题征文一等奖作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如果你走在东北的乡村,清晨唤醒人们的既是鸡鸣,更是卖豆腐的吆喝声。每一个村屯里大都有一位以卖豆腐为营生的老者,亦或是老张头、老李头、老王头……赶着驴车,与朝阳一同出现,在袅袅炊烟中穿梭于大街小巷。嘴里不断南腔北调地喊着相同的两个字:豆腐、豆腐,并且“腐”字喊成“佛”字音,先抑后扬,尾声拉长,引来乡人无数,端盆拿豆,趋之若鹜。偶有调皮的买者会打趣到:老李头,今个豆腐咋这么多水呀?卖者则慢条斯理的回答到:水豆腐嘛,水豆腐,没水,那是干豆腐!这时,村中的那几个顽童会异囗同声地喊到:豆腐,豆腐,今天不买明天臭了……惹得人们哈哈大笑。火热的一天,从清晨的声声卖豆腐开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说起豆腐,是我特别钟爱的美食。豆腐的发明者,当年的西汉淮南王刘安做梦都想不到,2000多年后,在曾经的蛮夷之地东北,他还有我这么一个忠实拥趸、超级粉丝。一年四季,一日三餐,什么土豆炖豆腐,酸菜炖冻豆腐,鸡刨豆腐,蛋挞豆腐,家常溜豆腐……虽说不上无豆腐不食,但真的是无豆腐不欢。以致于熟悉我的亲属朋友都知道我爱吃炖四白(那更是冻豆腐、白菜、腰条肉和粉条的组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豆腐作为中国传统美食,富含蛋白质,是人们田园诗的一部分。豆腐分三种:南豆腐,北豆腐和内酯豆腐。至于黑龙江人把北豆腐称谓之为大豆腐,大概率和东北人豪爽的性格有关,因为在东北,只要和吃有关,人们习惯和“大”字沾边,如大麻花、大碴子、大饼子……所以即使是软嫩多汁的豆腐,也必须豪放起来。当然,也有少数的地方叫水豆腐,用以区别于干豆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些年,村子里从清明抹房子到春耕、夏耘、秋收,甚至是冬季脱粒卖玉米,只要有“求人”的活计,只要闻听到吆喝声,男主人就会叮嘱女主人:快去,捡盆豆腐!所以它和另一个“硬菜”炒花生米成为“黄金搭档”,这一“软”一“硬”成为当年餐桌上的常客,出镜率非常高。每有活计儿,家家往往都会炖上一锅豆腐,既经济又实惠。如果富裕点的人家会再加入一些五花肉。千滚豆腐万滚鱼,浓浓的豆香在咕嘟声中飘满土屋,挤出门缝,在院子里都能闻到。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大口吃着豆腐,大口喝着酒,大声地谈论着,憧憬着秋季的好收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其实我更钟爱的是冻豆腐。记得幼时,一进入腊月,江河封冻,大地冻裂了缝,人们便开始备年货了,除了蒸豆包,杀年猪等外,做上一盘子冻豆腐也是必不可少的选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虽然老话说:(腊月)二十五,做豆腐。但心急的人们早已等不及了。村子里的“豆腐李”家刚进腊月就开始热闹起来。豆腐李在生产队时就做豆腐,“大包干”后继续干老本行。此刻,有送豆子的,有取豆腐的,还有送柴禾的,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而豆腐李更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大人孩子齐上阵。一般来说,1斤黄豆能出2.5斤左右的大豆腐,人们按此比例拿料加工。加工者需支付给豆腐李一定的费用。如果不拿柴禾,副产品豆腐渣亦可顶账。大多数人需提前一天将称好的黄豆送到豆腐李家泡豆子,以便于加工。当然,也有个别“细心人”在自家泡好,起早送来并全程跟踪“打下手”,其用意不言自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口百印大锅,若干大“釉瓷缸”,悬于屋顶的十字型木架下吊着豆腐包,一盘石磨,旁边还有一头戴着蒙眼的小毛驴,这几乎是当年豆腐坊的标配。本山大叔那首经典的歌曲:毛驴拉磨呀,它也走不出那个圈儿……描述的就是这个场景。小毛驴一圈一圈的拉磨研磨后,乳白的豆浆不断从石磨间流淌下来。有道是“雪白方田似水晶,泡磨滤煮点浆成”,在经过过滤、熬煮、点卤、镇压等一系列操作后,坚硬的豆粒脱胎换骨成软嫩多汁的豆腐。其实早在熬煮时就热气蒸腾,豆香四溢。特别是大锅熬煮所产生的淡淡糊香味是好的大豆腐、干豆腐的标志性气味,就是人们常说的“老味道”,也是大豆腐的灵魂所在!因为当年的豆子是黑土地上长出的非转基因大豆,而用的石磨,没有现在电磨的高温高速,保留了食材最基本,最原始的成分,且点卤用卤水非石膏,所以在口感、质地,嗅觉上都有很大的区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副产品豆腐渣在心灵手巧的妈妈们手里也能变成舌尖上的美食,只需少许盐、葱花进行爆炒,立刻豆香四溢,嚼劲十足,就它也能“造上”三碗五碗苞米碴子;而与胡萝卜丝调成糊状,做成丸子,下锅油炸,成品黄中带红,晶莹闪亮,沙沙带响,鲜香无比。时至今日,也是无糖的减肥佳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做盘大豆腐,在当时也是每个家庭的“大事儿”,尽管小孩子们啥忙都帮不上,尽管冻得手脸通红,但也积极“参与”。因为加工期间,你可以放稍许白糖,喝上一碗浓香的豆浆:一口下去,从舌尖暖到脚尖,幸福感油然而起;也可以舀上一瓢豆腐脑,晶莹剔透,吹弹可破,只须佐以农家酱便甘之如饴,回味无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刚做完的大豆腐运回家,大人们用刀划成若干标准方块,放在寒冷的室外冻成冻豆腐。当然,待活儿忙完后,人们也往往会端上预先留下的一大盘子暖豆腐,拌上农家酱,撒些葱花,一盘曾经寓意“一清二白”的东北名菜“小葱拌豆腐”就新鲜出炉啦,可谓色香味俱全。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往往会烫上一壶酒,放上炕桌,盘腿于热炕头上,一盅白酒,一口豆腐,咂嘴咂舌,其乐无穷。所谓繁华阅尽,返璞归真,这才是豆腐的本味,生活的真谛!那时,少年求学的我在回家后,家人大多数已经吃完饭干农活去了。妈妈会在菜锅里熥上苞米碴子饭。灶火虽灭,但余温尚存,所以经过长时间的炖焐,锅内的汤汁逐渐焅干,土豆和豆腐会形成褐色的嘎巴,又软又硬,成为了一种另类的烧烤,那特有的糊香余味至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时间是美味最好的缔造者, 放在室外的豆腐,经过一夜的冷冻,华丽转身,从流淌的美食,变成了凝固的佳肴,从玉肤凝脂的江南少女变成了金身冰甲的北方壮汉,内部也发生了奇妙的排列组合。水汽和气泡在其内部形成许多蜂窝状孔洞。其貌不扬的它,无论是与杀猪菜组合,还是与白菜土豆等为伍,亦或与海菜丝或芥菜缨子乱炖,以及在火锅里翻腾,都能饱含菜香、肉味于一体,咬上一口,先慢慢吸掉蜂窝里腴美的汤汁,再细细品尝,很有层次感,回味绵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随着社会的进步,心灵手巧的厨师们无论是煎炒烹炸,还是蒸煮炖焖,都能把豆腐做的花样翻新,层出不穷,昔日的乡野小菜,也走上了大宴席,成了城里的“白月光”。由于冰箱冰柜的普及,冻豆腐做为东北美食的要素,已经不再受季节和时令的限制了。去年五、一期间进京看望未能回乡过年的小棉袄。游玩了数日,也吃了数日的美食。一天晚上,女儿问我,爸你想吃什么?我说那还用问吗?女儿心领神会,虽然超市里最后一块冻豆腐刚被人家买走,但也被女儿好说歹说给匀来了。身处京畿要地、美食之都,我们一家三口却吃上了东北炖四白!女儿在周末也时不时炖上几块。冻豆腐情结,对于东北人来说已经深深地刻在骨子里,溶于血液中。因为在游子眼中,冻豆腐那坚硬的外表就是故乡的冰天雪地,白山黑水;它的蜂窝里更住着故乡的一草一木,老屋土墙。吃上一口,那是家的味道,热气蒸腾中,飘荡着缕缕乡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写至此,窗外传来噼啦啪啦的鞭炮声,又快过年了。伴随着鞭炮声的是邻村那位卖豆腐人的吆喝声:“豆腐,豆腐”。虽然电动车代替了毛驴车,虽然扩音器代替了小毛驴项下的铃儿叮当,但那吆喝声依然悠远、绵长,亦如当年一样,在山村的每一条小巷回响……</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