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那景那年味儿(散文)

红山文醉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时候一进腊月门儿,就一天天数着盼大年。院子里的娃们喊着童谣:“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小年过大年”。</p><p class="ql-block">可娘对一旁的伯母说:“唉!咱这岁数,就怕过年喽!”伯母回道:“就是娃们盼年,咱们过年就长个岁数,没意思喽!”当时我并不明白,过年多好啊,大人怎就不喜欢呢?</p><p class="ql-block">几十年过去了,爹娘走了,我们姊妹兄弟已鬓生华发,至于对年的期盼,如春雪般慢慢消融,才恍然明白娘和伯母的话来,她们口中的“没意思喽”就是如今人们说的“年味儿”淡了。至于怎么淡了,谁也说不清,与年龄有关,也是一个时代问题。我多年以前就不再期盼过年,个中缘由,其实有诸多无奈,可我心心念念的,是儿时那激情燃烧的岁月。</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那个清贫的岁月,孩子们对大年有着无比的执着与向往。刚进腊月,山村的上空就会稀稀落落响起鞭炮声,不知不觉间,年味儿就来了。大孩子胆子也大,放双响(二踢脚),我们只能买一挂小鞭单揪着燃放,大街上、胡同里、小院中,娃们仨一堆儿俩一伙儿,不时传出来“啪”的一声清脆。一挂小鞭放光了,就眼巴巴看着别人放,去找地上的哑炮掰开呲花,于是就盼着家里快点杀猪,卖了猪毛猪鬃再去代销店买一挂小鞭儿。</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腊八前后,选一个好天气,就开始屋里屋外大扫除了。父亲将扫帚把上绑一根木杆,将顶棚也一并清扫干净,清理犄角旮旯藏污纳垢的地方。此后,母亲开始淘黄米和小米,准备蒸干粮了。</p><p class="ql-block">腊月的蹍房,是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蹍米得去排班,或者过半夜盛一箩谷物去占碾子。凌晨三四点钟,石蹍就轱辘轱辘响起来,男男女女你帮我助,又解了乏又解了闷儿。</p><p class="ql-block">记得土地承包到户以后,家家粮食吃不了用不尽的,一到腊月,比赛似的蒸馍,年糕、豆包,你家蒸五锅,他家就是八锅、十锅。也分了牲畜,蹍米就是骡马受累,人力终于解放了。</p><p class="ql-block">短短十几天功夫,家家都蒸了干粮,就看那家家户户的烟囱,不分早晚,冒着柴火味儿的浓烟,土炕烧得滚烫。</p><p class="ql-block">母亲掀开热气腾腾的笼屉,把第一个馍盛进碗里递给我,我用嘴嘘着热气,咬一口黏黏的皮、甜甜的馅儿,那味道,是真的好,那时候的馍咋就那么香甜呢?</p><p class="ql-block">现在想起来,最想的还是妈妈的味道。</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一天的清晨,都能听见鞭炮声;每一天的早晨,都能听到猪的嘶鸣;每一天的傍晚,都有一个家族和邻居们坐在一起吃年猪,吃血肠,喝着自酿的纯粮酒,就着馥郁浓香的杀猪菜,谈着家长里短儿。我们小孩子平时真的馋肉,可真到了这时候就吃不动了,于是扒了一碗干饭就跑着玩耍去了。</p><p class="ql-block">大年越来越近了,母亲和姐姐们忙着做豆腐,煎豆片儿,煮骨头,父亲领我赶大集,置年货。我总忘不了提醒父亲买五色纸、糊墙的报纸和年画。那时候的乡镇大集,比如今繁华得多,两条街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虽然没有机动车辆,但堵的连个人也钻不过去,正赶上了商品经济刚刚繁华起来的那个年代。</p><p class="ql-block">父亲再忙,手里再拮据,也忘不了给两个姐姐买花戴,买红头绳。十里的路程,顶着凛冽的寒风,父亲肩扛背背,胡茬上挂着冰花,一趟趟把年货置办齐全。</p><p class="ql-block">小年前后,哥哥把五色彩纸裁了钉好,然后用铅笔在白纸上设计挂钱儿的样板,有盘长格子、灯笼、梅花、西瓜、福字、喜字、春字……刻挂钱的刀子都是用钢锯条磨成的,有尖圆宽窄半圆等各种形状的刀头。当一叠叠挂钱刻出来的时候,我由衷地赞叹哥哥是个巧手的工匠,事实如此,长大后的哥哥成了建筑行业负责技术的骨干成员。</p><p class="ql-block">15岁那年,我就开始学着写春联,每逢临近春节,亲戚邻居都把裁好的红纸条注明类别,我也挥毫泼墨“风光”了一回,一连十来天,成了家里的“忙人”。</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年前最高兴的事儿,莫过于报纸糊墙,大姐出嫁早,糊墙就是二姐、哥哥和我的事儿了。母亲打了一大盆白面浆糊,二姐站在地上刷浆,我揭起报纸递给哥哥,哥哥站在凳子上扬起脖子,两手摁住报纸边缘,迅速挥起笤帚唰唰两下就把报纸驯服得服服帖帖。屋子糊好了,紧接着贴年画。</p><p class="ql-block">其实买年画是很有讲究的,家里有年迈之人,就买个寿星,鲜鹤美鹿为伴;家里有刚结婚的小夫妻,就选一对胖娃娃,骑着大鲤鱼,预示着人丁兴旺,连年有余。家里有未婚小伙儿,炕头贴一张大美人儿。有贴连环画的,有贴马恩列毛的,还有喜欢山水花鸟四扇的……</p><p class="ql-block">我还是负责传递,哥哥张贴,二姐则站在门口指挥:“高点儿,再低一点,往左,好,就这样!”</p><p class="ql-block">我们望着刚刚糊好的小屋,报纸的墨香,年画的浪漫,整个小屋暖意融融,一片祥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除夕的上午,人们就扯下旧的对联,贴上新的春联。里屋、外屋、仓房、羊舍、马棚、草屋、柴棚、猪圈、鸡架、车辕、水井都贴了春联、横批、墙垛和五彩的挂钱儿,水井头贴上“井泉水旺”,猪圈门贴上“肥猪满圈”,就连大门口对面也贴上“出门见喜”。萧瑟了一冬的山寨终于沸腾起来,鲜活了草堂,红遍了小院,热烈了乡村。真个是: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p><p class="ql-block">父亲在窗外用高粱秸秆扎好灯笼模具,再用白纸糊好,四面贴上五彩的图案,里边放一根蜡烛。我和哥哥用木棍挑起灯笼,爱不释手,默默期盼着日头快点落下,天早点黑下来,姐姐们则和母亲张罗着一年中最为丰盛的年夜饭。</p><p class="ql-block">天刚麻麻黑,我们就点亮灯笼,飞出了院门、飞出了胡同。大街上,俨然已是一条火龙,娃儿们东奔西跑,越街过巷。这是孩子们一年中最快乐的一个夜晚,直到鞭炮声陆续炸响,火树银花满天,我才和哥哥返回家中。正赶上父母跪在灶王牌位面前燃香祷告,母亲口中喃喃:“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二十三日朝玉帝,正月初一到人间……”我们姐弟也跪着听,有时我会忍不住笑出声来,父亲回头白了一眼。祷告已毕,一家人磕头平身。两个姐姐烧火,母亲催着我们哥俩放爆竹,哥哥扛来一根又细又长的松木杆子,把鞭炮缠在长杆上,用香火引燃火捻,我们迅速躲进外屋捂紧耳朵。真个是“扫除茅舍涤尘嚣,一炷清香拜九霄。万物迎春送残腊,一年结局在今宵。生盆火烈轰鸣竹,守岁筵开听颂椒……”</p><p class="ql-block">满地落红,三十到破五是不能打扫的,据说会赶走财运;除夕夜吃饺子要将院门和屋门敞开,不然明年秋天扬场的时候没有风,虽说听着没有什么依据,但年年如此照做;除夕夜百神下界,就连撒尿都要说一声“诸神退位”,免得冲撞了尊神;除夕一夜不灭灯,亮亮堂堂,财来运旺;大年夜包饺子不能在盖顶上摆圈儿,要摆直线,预示来年顺顺当当。</p><p class="ql-block">一家人团团圆圆坐在炕上吃饺子,一不小心硌了牙,那就是第一个吃到硬币的有福之人,为了让每个孩子都开心,母亲还是多包了几枚硬币。</p><p class="ql-block">大年初一一大早,吃了早饭,母亲就在炕上摆好瓜子花生水果糖块儿,等着拜年的侄孙们到来。我们也算是个大家族,以大堂哥为首,连男带女二三十人一起拜年,走到每一户门前,老书底儿的大堂哥会停下来端详着春联写得好不好,品头论足。进屋后,与长辈拜年磕头,有时会得碎银三五角,就高兴得不得了。</p><p class="ql-block">大年并没有结束,高跷、秧歌、狮子、旱船、花篮、龙灯悉数登场。最热闹要数评剧团的演出,一唱就是七八天,外村的人们也聚拢来,真个是: 爆竹声声辞旧岁,胡琴阵阵贺新春。</p><p class="ql-block">一直过了元宵节,这个大年才接近尾声,不免心中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墙上的挂钱儿呼啦啦随风舞动,似乎在诉说着岁月的流逝与无奈。</p><p class="ql-block">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又想起母亲的话:“唉!咱这岁数过年就没意思喽!”</p><p class="ql-block">我才想到,那么多年,父母心中的年到底是什么味道,他们一切的辛劳与付出,都是为了满足儿女能过好每一个年,让我们的年更有年味儿,这种年味儿,从腊月开始,一场场忙碌就是一场场仪式,一场场仪式,就是一道道年味儿。而如今的年味儿荡然无存,其实是个复杂的社会问题,摆在我们面前的难题是:在新年来临之际,怎么样让我们的孩子过得更有年味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