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们爬冰踏雪、乘坐闷罐去当兵

祥富

<p class="ql-block"><b>  1969年元日28日,是一个江南极少见的大雪天,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江西省彭泽县地面雪深近尺。下午,我们江心大队17名(全棉船公社共80多名)应征入伍的青年,在家中亲人和大队民兵营长方乱友等陪同下,来到公社革委会驻地沙凸洲(金洲)集中,在大礼堂(公社会场)领取了军衣、棉被等军用装备。新兵们心情既忐忑又兴奋,既有即将离开亲人、家乡的不舍和依恋,又充满对军旅生活的向往和憧憬,把来时随身的衣物等交由亲人带回家(我只留下《语录》、小姑为我织的毛背心以及朋友赠送的几个笔记本等),换上新军装列队,公社武装部领导和接兵连首长作了讲话,宣布新兵临时班、排编组及有关注意事项。这个会虽然简短,但在我的心中,是我穿上军装、从老百姓转为军人所迈的第一步。</b></p><p class="ql-block"> ▽六五式(1965~1985年)“国防绿、空军蓝”</p> <p class="ql-block"><b>  会后,以班为单位学习打背包。我记得教我们打背包的是接兵排长陈明泉(四川人,时为空军遵化基地通信营报务台长),他讲解要领并示范以后,大家就分头一遍遍地练习起来,陈排长等到各房间巡查,并手把手地重点施教,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吃过晚饭,我们回到房间,接兵人员组织新兵互相观摩背包并讲评,大家找到了自己的差距,又继续练习,直到将近9点,才将被包在通铺上摊开睡觉,按部队规矩熄灯。</b></p><p class="ql-block"> ▽1969年元月27日,姑外婆送我一套《毛选》四卷,嘱咐:“我伢参军以后,要好好读毛主席的书,听党的话,听领导的话,好好工作……”。这是入伍后部队发给我的第一套《毛选》袖珍合订本(“九•一三”事件后,我裁去了主席像下面的林彪关于“四个伟大”的题词)。</p> <p class="ql-block"><b>  棉船公社是位于长江中间的冲积沙洲,四面环水,距全县新兵集中的县城尚有几十里。29日晨,礼堂门口气氛热烈,公社革委会主任欧阳甦、副主任张森等及数百群众前来热情欢送。人们说着鼓励、期盼和祝福的话语,在新兵的胸前佩戴上毛主席像章。后来听说,原曾计划用公社仅有的一辆“井冈山”牌汽车运送我们,但由于夜里气温急剧下降,凌晨已达零下七、八度(这个温度对北方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在当时空气湿度极大且没有取暖设备的江南,这种湿冷近乎一种蚀骨的冷),汽车在江南少见的冰雪中无法开行。于是,送兵和接兵领导让我们将棉、绒衣裤尽数穿上身,背上背包,在震耳欲聋的锣鼓鞭炮声中启程,沿“东沙公路”步行8里,来到东边河的金星渡口。</b></p><p class="ql-block"> ▽1969年元月27日,我在东边河收花站工作时的同事王继本所送的笔记本</p> <p class="ql-block"><b>  那时棉船不仅没有轮渡,连机帆船都很少,以往人们渡江,都是坐“民船”(木帆船)往返。棉船金星-马当间是长江主航道,当天更是风大浪急,为了保证安全,县里调来彭泽唯一的“永生号”拖轮(百姓平时俗称“拖头”)承担这次渡江任务。由于金星和马当的渡口都没有趸船,而拖轮吃水较深,停泊距岸较远,民船通常只需一个跳板就可,拖头则需用几节跳板连接才能上岸。时值滴水成冰,长数米宽不足50公分的跳板上密布冰碴(特别是在马当下船时,因跳板沾水,上面满是冰渍),人万一滑下长江,非死亦可能重伤。永生轮年约六旬、经验丰富的郭老大(船长)亲自操舵指挥,船员精心操作,将拖头尽可能近地泊在岸边,陈排长等接兵人员则象钉子一样立于跳板连接处等危险部位保护搀扶,我们一个个手脚并用连走带爬,十分惊险地通过跳板,终于平安过江。</b></p><p class="ql-block"> ▽在棉船供销社金星分店工作时的同事张新满、钱叶富、江明松合送给我的书:《欧阳海之歌》(上、下册)</p> <p class="ql-block"><b>  渡过长江,马当至彭泽的公路仍无法行车,稍事休息后,接兵首长便率队开动“11号”,踏着超厚的冰雪继续前行,正如王志华等战友后来回忆时所说,这是我们从军伊始所进行的第一次徒步长途“野营拉练”。路上,接兵人员百般关心照顾,抢着帮体弱的同志背背包,时而讲起红军长征和抗美援朝志愿军爬冰卧雪的故事,各班排“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等“语录歌”及口号的声音此起彼伏。我环顾四周,秀丽的山水江南眼下成了冰雪世界,想起自己曾反复捧读的《星火燎原》、《黄继光》,心中黙哼“雪皑皑,野茫茫,高原寒,炊断粮,红军都是钢铁汉……”,给自己鼓劲。在接兵首长以及战友们互相鼓励中,初出茅庐的这群热血青年,似觉身上有使不完的力量,踏着江南难得一见的冰雪,坚定前行,以往觉得漫长的这条路,被一段一段地甩在了身后。</b></p><p class="ql-block"> ▽笔者入伍之前得到了一本《黄继光》,一直珍藏至今</p> <p class="ql-block"><b>  全县330(一说350)余名新兵在县城集中后,随即按照即将服役的部队划分为三个新兵连,入住当时接待条件最好的工农兵饭店。我所在的即将开往空军遵化基地的新兵连人数最多,其次是开往空军杨村基地(100余人)和北空通信团(50人)的新兵连。小县城狭窄的街道上一下涌出三百多号新兵队伍,步伐虽不整齐,但也算得上壮观。晚餐很丰盛,会餐完毕,县里召开隆重的欢送大会。县武装部长苏新田、政委周英先和县里领导都参加了会议并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县革委会主任孙文泮说:“放心!你们的父母亲就是我们的父母亲,你们的兄弟姊妹就是我们的兄弟姊妹”,表达了家乡父母官对子弟兵和军属的关爱和承诺。亲人的嘱托,家乡父母官们的关心,令新兵们非常激动。后来每每想起孙主任这句话,我心中都觉得很温暖。</b></p><p class="ql-block"> ▽笔者入伍前的藏书之一:《毛主席的好战士——雷锋》</p> <p class="ql-block"><b>  1月30日,彭泽战友们离別家乡,乘小轮前往九江,开始奔赴部队。江边欢送者人山人海,锣鼓鞭炮齐鸣,江面寒风凛冽,新兵们大都挤在靠岸的那边甲板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欢送的人群和彭泽县城,久久不忍离开。汽笛鸣响,轮船启航,江城渐远,直到看不见了,人们才不得已三三两两地钻进船舱。</b></p><p class="ql-block"><b>  几个小时后,轮船在九江港靠岸,我们列队向火车站行进。建于民国五年(1916)的九江老火车站位于原九江租界的西侧(客运港口在东侧),九江地区下属有几个县的新兵(当年北空部队在都昌、湖口、九江、瑞昌等县和县级九江市都招收了数量不等的新兵)先后到达,汇入了新兵团。在三马路路口边的车站广场上,我们重新整队,随即进站登车。</b></p> <p class="ql-block"><b>  大凡在六、七十年代当兵的人都知道,那时新兵入伍,不象现在可以坐飞机、乘高铁,而大都坐的是闷罐车(即棚车,又称篷车,俗称闷罐车)。由于我那几天过于兴奋,又因晕车不适,我们那趟闷罐军列的编成和沿途到、发车时间等细节,未能打听并留下日记,时隔久远,现已难追忆,但可以确定的是,我们所乘的军列从九江发车后,经南浔线到南昌,然后转至浙赣线和京沪线,经过刚通车不久的南京长江大桥(1968年9月30日铁路桥通车,12月29日公路桥通车,1969年1月1日交付使用)一路向北,前往目的地——燕赵大地。</b></p> <p class="ql-block"><b>  灰黑色的闷罐车像一条长龙停在站台旁,但由于军列往往不是停靠在规范的客运站台(特别是经停一些小站时更是如此),车厢会高出地面几十公分至1米左右,没有阶梯,车厢中通常会备一木梯用于人员上下。我们在接兵首长和铁路人员的指挥下,按照顺序踩着那临时木梯爬了上去。</b></p><p class="ql-block"><b> 闷罐车厢相当现在的集装箱,厢内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固定设备,它的两侧有4个各一尺见方的小方口,不是窗但有窗的功能。一边一个可以推拉的笨重大铁门,门后有一条铁链拦着以防人员坠落。铁壳子闷罐车可避雨,但难挡风,夜晚气温骤降,寒气逼人,白天太阳照射,闷热如同桑拿,所以被形容成“闷罐车”。</b></p> <p class="ql-block"><b>  客货两用的闷罐车也称“代客车”,运输新兵时,据说每节车箱定员45人,我入伍时乘坐的那个闷罐好像安排住一个排,加上接兵人员,应该在满额左右(为使新兵相对熟悉以便保障安全,我所在的班就是来自江心大队的14人)。车箱下面尽是未扫尽的煤粉,好在其上面铺有一层草垫以隔灰和保暖。我们上车后,按接兵首长口令打开背包,并排躺下;而带队老兵则是分别把守在大门两侧的风口处,军列行进时,绝对不允许新兵们靠近那铁门,以确保安全,防范掉车事故发生。</b></p><p class="ql-block"><b> 汽笛一声长鸣,列车冒着白烟缓缓起动,满载赣鄱大地的优秀儿郎,一路向着保家卫国之军旅生涯的起点进发,把一群大多未离开过出生地的热血青年,送上了为国效力的戎马征程。</b></p> <p class="ql-block"><b>  由于时值严冬,且是一路向北行,车箱内临时增备了一个铁皮火炉,以供取暖。陈明泉排长想方设法丰富大家的旅途生活,白天以班或排为单位组织开展学《语录》、唱歌、集体谈心等活动,军列途经南京长江大桥等知名地段时,还及时讲解提醒,使我们不但知道了当时的位置,也学到了不少新的知识。很快就互相熟悉了的这群年轻人,你说我笑,你唱我跳,时间过得似乎并不那么慢。</b></p><p class="ql-block"><b> 闷罐车内没有厕所,行车途中解手是个大麻烦,要求大家尽可能在军列停靠时,下车到临时厕所去大小便。为了应急,车厢角落里也放着个便桶,供特殊情况下内急之用,但无论大小便,都要事先报告带队老兵,得到允许后才能解决问题。我们车箱内有位F姓战友,一次实在大便内急,又未敢及时报告,不小心弄脏了被子,陈排长亲手</b><b style="font-size:18px;">一点点地帮他</b><b>将被子污染处蘸水擦净并烘干,令战友们非常感动。</b></p> <p class="ql-block"><b>  老旧蒸汽机车吃力地缓慢行驶,</b><b style="font-size:18px;">冒着滚滚的浓烟,“呼哧呼哧”喘着粗气,</b><b>“咣当咣当”,不时还拉响汽笛。那时铁路运力紧张,</b><b style="font-size:18px;">据说非战时的“闷罐车”军列级别最低,对客运快车、绿皮慢车、货车都要“礼让三分”</b><b>,几乎逢站必停,逢车必让。一路走来,靠停过不知多少大站小站,时间长短不一。不过,在停车时间较长的车站,各“兵站”对新兵吃喝拉撒等生活安排都很到位。我印象最深的是在济南兵站,首次吃到了口感软糯、清香可口的地道的北方优质大米饭(棉船是重点植棉区,当时国家供应的“返销粮”多是陈年籼米),虽然野外天气寒冷,但兵站供应处热气腾腾,有的新兵一口气连吃两、三碗,漫长行程的疲劳和不适似一扫而光。</b></p> <p class="ql-block"><b>  闷罐车机车车头冒出的白气蒸腾着一种生命的力量,轰隆隆的巨响传达着一种钢铁的硬度。这“臭”与“冷”和“咣当咣当”的闷罐运兵车,从江南到北国,伴随我们度过了三天三夜,也永远地刻在了我们的记忆里。</b></p> <p class="ql-block"><b>  军列走走停停,我不知同一趟军列中赴其他地方的新兵们是何时到目的站的,只知我们2月2日停在一个较大的站,接兵首长告诉我们“唐山到了”,让我们下车,点名列队,来到站前广场。广场上停着几台车箱蒙着篷布的解放牌卡车,登车完毕,解放牌车队行驶了约两个小时,终于到达新兵连的目的地——位于燕山余脉的空军遵化基地。只见牛门口营区的道路两旁,指战员们早已整齐列队,我们还没走近营区,就听到锣鼓喧天,老兵们高呼口号:“热烈欢迎新战友!”“向新战友学习!向新战友致敬!”</b></p> <p class="ql-block"><b>  下得车来,带队领导宣布完各班、排住处,老战友们一拥而上,抢着帮我们背背包行李,一路嘘寒问暖,送到宿舍。房内炉火正旺,老兵帮我们打开背包,铺好了被褥,送来了开水,甚至端来了滚烫的洗脚水……</b></p><p class="ql-block"><b> 望着暖烘烘的火炉,热腾腾的白开,那“一颗红星、两面红旗”辉映下喜盈盈的张张笑脸,感受着老战友们的深情厚谊和言传身教,我顿觉洗去了仆仆风尘,忘却了几天来的疲惫,更顿感红帽徽红领章的神圣,心中涌出一种强烈的感觉:战友就是我的亲人,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们终于到家了!</b></p> <p class="ql-block">  ▽笔者1969年2月9日的日记片断,记载了当年与笔者一起爬冰踏雪,乘坐同一节闷罐车去当兵的14位同村战友所分配的单位</p> <p class="ql-block"><b>延伸阅读:笔者曾编发的“美篇”文章:</b></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1rohr8sa" target="_blank" style="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 font-size:18px;"><b>火红年代,战友情缘——江心“大六九”青春岁月</b></a></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0.cn/bncx7t6" target="_blank" style="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 font-size:18px;"><b>曾经当过兵</b></a></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0.cn/1vd1xlf6" target="_blank" style="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 font-size:18px;"><b>从军出发半世纪,陶令故地再聚首——原北空彭泽籍战友参军50周年联谊会</b></a></p> <p class="ql-block"><b>  编后记:</b></p><p class="ql-block"><b>  长城内外、燕赵大地是我的第二故乡,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本人虽然早已卸甲,回到故乡九江,但心中时常会情不自禁地回想几十年前在部队工作生活的经历,那紧张的战备、训练和丰富多彩的军营生活,当年的首长和战友,乃至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令人回味无穷,感慨万千。老马恋栈,老骥伏枥,如今,老战友们在交流中常常谈起已往,追忆</b><b style="font-size:18px;">当年金戈铁马,</b><b>多少次梦回第二故乡……</b></p><p class="ql-block"> ▽我的老部队——空军航空兵第24师纪念画册(2015年版)封面</p> <p class="ql-block"><b>  岁月如梭又如歌。半个多世纪过去,当年一起爬冰踏雪乘坐闷罐去从军的战友,如今都已年逾古稀。2024年元月29日中午,方祥胜、朱应龙等战友来电:部分棉船战友在彭泽县城小聚,共忆军旅启程经历,共度入伍55周年纪念日。放下手机,思绪信马由缰,陆续写下以上文字,拍几张笔者保存半个多世纪的图书、笔记照片,并从网上选取几幅闷罐车图,草编成文,权为纪念。几天来又仔细求证有关史实细节,反复推敲。此文定稿时正值甲辰立春之际,顺祝我的家人、战友学友同事……以及一切关注审阅本文的朋友们:龙行龘龘春光新,前程朤朤路无垠!</b></p><p class="ql-block"> ▽下图素材来自公众号“宋方正书法”,特向书法作者和发布者致谢!</p> <p class="ql-block">鸣谢 有关闷罐车的图片源自网络,版权属原作者,特向原作者和原发布者致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