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悲伤的故事

李子

<p class="ql-block"> 一个悲伤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她随着人流走出门诊大楼。</p><p class="ql-block"> 天色有些阴沉,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昨晚上下了一夜的雪,今早上朋友圈里都是晒雪的。树上,地上,稀稀拉拉,一坨一坨,陷在树叶草丛和泥淖里。下雪有什么好的,她只觉得冷。</p><p class="ql-block"> 进出医院的人好多,行色匆匆,面带愁苦。她忽然有些恍惚,像有一阵潮水涌过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不知何去何从。她突兀地停下脚步,狠狠地闭上眼,仰起头。雪花针似地扎在脸上,颈项上。她觉得自己从内到外凉透了,连呼吸都带着寒气。她很快找回了意识,睁开眼。找公车站,回家。自从一个月前在办公室晕倒后,她就没有开过车了。</p><p class="ql-block"> 公车不是很挤,最后排居然还有两个空位。她将手里的CT片袋子嫌恶地丢在旁边,坐了下来。这东西残忍地宣告了她不想接受的事实。在那些夙夜难寐的日子里,在无休止地纠结痛苦里,她的脑子发了霉,生了疮。她禁不住扯了扯嘴角,无声地嗤笑了一下。也真是够背了,一个四十几岁离了婚的女人,又患上这么个绝症,脑壳都不知道要打开几回,治愈的希望还渺茫。看你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公车渐渐拥挤,过道上站满了人。她的视线里有一对年轻的情侣,女孩贴着柱子站在前面,男孩站在女孩后面,双手环过女孩握着柱子,将女孩和后面拥挤的人群隔开。她咽了下口水,曾经她也这样被珍视过的。</p><p class="ql-block"> 她和他是高中同学。她出生于教师世家,自小被娇养着长大。她极聪慧,加上性格开朗,能言善辩,颇得老师和同学喜爱。他来自于农村,性格内向,为人拘谨木讷,总是独来独往,没有什么朋友。她见不得人孤独可怜,总对他多照顾一些,有事没事逗他说话,班上搞活动总带上他。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高中毕业后,他向她表白,她接受了,水到渠成。</p><p class="ql-block"> 他们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学,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在地铁还不发达的年月,坐公车得一个小时多。他会在下课后顶着严寒酷暑穿越整个城市来陪她吃晚饭,再踩着末班车的点回去。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宠着她,护着她。四年里,他们走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尝遍了所有好吃的东西。和别的情侣不一样,他们甚至不曾吵过架红过脸。她知道他家里不宽裕,总是尽量帮他节约,主动买单,给他添置衣物。</p><p class="ql-block"> 毕业后,她成了一名教师,他进体制内当了公务员。一年后他们结了婚,和她父母住一起。再过两年,她生下了儿子。再后来他单位集资建房,他们有了自己的房子。他的事业也顺风顺水,一路从科员升科长再升办公室主任。小家庭的日子蒸蒸日上。</p><p class="ql-block"> 或许是因为工作的磨炼,社会的锤打,他比从前改变了很多。工作上兢兢业业,从不懈怠,处事上老成练达,城府极深。他依旧话少,但总是画龙点睛,不乏风趣幽默,还是那种讲了笑话自己还不笑的人。这些让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p><p class="ql-block"> 当上办公室主任后,他工作更忙了,应酬也多,还经常出差。有一天晚上,他喝得烂醉回家,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她本来已经睡了,又担心他着凉,起床来看他。刚走到跟前,他的电话响了。他翻了个身,电话从手上脱落,咣地掉到地上。不知怎的,竟然接通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隐约传来:哥哥,走到哪里了?她脑子里轰地一声,电光火石间,她伸手按断了电话,仿佛这一按就按断了一切。她的心狂跳,手软腿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叮!信息提示音响起,屏幕亮了。小猫:你不来,我不睡😭。她抖抖索索地划开手机,对话框里仅此一条。她不是傻白甜,她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她想起近一年来他的晚归,莫名其妙掐断的来电,深夜的信息提示音。种种迹象,她早已察觉,只是没住心里去。</p><p class="ql-block"> 她躺回床上,却彻夜难眠。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坍塌了。她不相信曾经如许的深情会转眼成云烟,她不相信他会移情别恋,可是……。她一遍遍回忆他们走过的这些年,他们多和谐多幸福啊!她教养儿子,孝顺公婆,浆洗烹煮,自问没有什么大的错处。为什么?为什么?</p><p class="ql-block"> 她的教养决定了她不是个撒泼耍赖的泼妇。天亮的时候,她起床做了早饭。吃饭的时候,他说:“今天晚上要加班,可能会很晚回来”。她尽量平静地看着他:“真的吗”?他一愣,以往她从没这么问过。他郑重其事地说:“要赶几个会议材料”。她没再说什么,低下头,默默地喝粥。</p><p class="ql-block"> 那晚上他两点多才回家。她又是一夜无眠。接下来几天,她都是昏昏沉沉,浑浑噩噩。她好累啊!好想睡一觉,醒过来发现只是做了场噩梦,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她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她查清楚了,那只小猫是他单位去年才进的一个年轻女孩,重点大学毕业的,面容姣好,还很能干。她有点恨,又有点妒火中烧。她的自尊心让她不可能成为含悲忍辱的怨妇。她跟他摊牌了。</p><p class="ql-block"> 她没有想到,面对她的指责和诘问,他没有半点羞愧或是难堪,只是冷静地承认了。还问她:“你想怎么样?”。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一时语塞,她能怎么样?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嗫嚅:“你怎么能这样?”。憋了几天的眼泪在那一刻夺眶而出,她在这个冷酷的男人面前泣不成声。却只换来一记冷眼和一个离去的背影。</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他们开始了长期的冷战。他依旧早出晚归,时而出差、不归,即使回家也径直去了另一间屋睡觉。她终日郁郁寡欢,夜不成眠,泪湿枕巾。但她还是会为他洗熨衣服,周末接孩子回家,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在人前,他摆着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到无人处便会抛下她,扬长而去,好像她是恶鬼,避之不及。在家里他总是冷着一张脸,提家拌伙,开门关门的动静让她心惊,仿佛在宣示他在这个家的主权,而她只是个赖着不走的外人。</p><p class="ql-block"> 她知道他在逼他离开。她在忍耐,她也在等待,她不想离开。一想到要失去挚爱,要和儿子分开,要亲手将她苦心经营的家庭毁掉,她就心如刀绞,痛不欲生。那种心痛的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明白。她不敢和别人讲,更不敢让父母知道,她甚至后悔,不该和他撕破了脸,她就应该装不知道,一直装下去!</p><p class="ql-block"> 永远不要对一个已经变心的男人存有期待。无论你怎么做,做什么,都是错。当她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过了两年。她患上了中度的焦虑、抑郁,严重失眠,必须依靠药物才能维持短暂的睡眠。在心理医生的劝说下,她将实情告知了父母。两位老人又气愤又生气又心疼,亲自去见了他。回来后,好像瞬间老了许多岁。父亲说:“离了吧,幺女儿,这样的人不值得”。</p><p class="ql-block"> 他们很快办了离婚手绪。儿子归他,但因为一直是外公外婆带着,就继续跟着他们这边,他每月付生活费。他说房子是他单位集资的归他,可以补偿她几万块钱,她没要,净身出户。她搬回了父母家。</p><p class="ql-block"> 他后来的故事却出人意料,他并没有和那只小猫双宿双飞,据说那小猫又傍上了市上的某位领导。他在离婚一年后和一个小他十岁的青头儿姑娘结了婚,几年里连生了两个娃,儿女双全。仕途更是一帆风顺,如今已是某个大局的局长了。</p><p class="ql-block"> 她和父母儿子生活在一起,平平淡淡,无波无澜。偶尔也有人会给他介绍对象,偶尔她也会见见,可是再也没有心动的感觉。她已经不相信爱情了。她更不想将就,宁缺毋滥。一晃就是许多年。如今儿子已高三了。这两年,眼见鬓边白发渐生,她更是淡了心,这辈子就这样了吧!然而老天爷还不放过她。</p><p class="ql-block"> 公交车上的人上来又下去,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她停在那里,直到终点。</p><p class="ql-block"> 她回到家时,已经中午了。父母已做好了饭等她,儿子中午不回家。吃过饭,她将CT报告递给父母。父亲顿时红了眼眶,嘴唇颤抖着,却没有讲出一个字。母亲泪流满面,语声哽咽:“你怎么这么命苦哟!老天爷真是不长眼睛!”。她忙安慰两位老人:“能治的,能治的,动了手术就好了”。父母亲顿时燃起了希望,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什么病治不了。果然老人和小孩是最好哄的。</p><p class="ql-block"> 她回了自己屋,躺在了温暖的被窝里,母亲早就把电热毯打开了。窗外还在飘着雪,2024年的第一场雪,是个好兆头呢!下星期去住院吧。如果命运注定要让我承受磨难,那就让它来得更猛烈些吧!她想,如果有来生,再也不见,如果有来生,只作无情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