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年的养育 31载的陪伴

XHM

每一件大事发生前似乎都有征兆。

2023年1月10日，我高中教学的“黑暗期”，两个晚上极力反思自我不足。

1月12日，扁桃体部位连接脑神经炸裂，整宿全身酸痛，辗转反侧。早上9点到医院，眼睛发金光，晕倒在医生面前。

1月13日，床上躺一天，晚上感觉恢复一点，拨打视频给阿公，他和我儿子互动一句：老虎怎么叫呀？我儿子听话地张了张嘴，四处乱动导致聊天草草结束。

1 月15日，大弟给我发信息——阿公出车祸，我一边等车一边侥幸：阿公肯定没事，2005年被牛撞伤都可以化解，这次肯定也行！

车到半路，母亲在群里发送一张照片，她用哭嚎的声调呼喊：一直吐血，怎么办哟！

看着阿公比平时肿大3倍的脸，右眼肿如牛眼充满浓稠血浆，嘴巴凹瘪，红血像水管一样流出。我泪如雨下：怎么这么严重？脸肿成这样怕痛的他该多疼？血为什么止不住？但是我仍在侥幸，估计内部受损严重。

再过几分钟，姐姐打来电话，哭着说：你到哪里？医生说现在如果手术，内部组织一流出，马上停止在手术台上，40岁的可能也熬不过，尽管成功也只是增加他躺在床上极短的时间，长辈们一致决定回家。我难以置信：真的没法救了吗？真的要回家了嘛？我的阿公要离开了吗？还是不相信！

11点30分左右到达厦门医院，直奔病房，看到平时帅气的阿公躺在床上只能靠呼吸器大口大口地呼吸，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不敢相信地摸摸他的脸颊，一声一声呼唤他，我看着心跳仪上面90以上的数字，我确信我阿公还活着！还活着！

接着我往返门口看看长辈们的计划，母亲反复说：又吐血了，又吐血了！我的心揪着痛，但是不敢进去面对。不久母亲跑来说，护士都不帮忙处理了！我跑进去查看和询问，护士催促我们赶紧办理住院，最终回家的救护车来了。

我走到阿公跟前，低俯在他耳旁说：公，你和我约定活到120，要遵守诺言！我们现在回家静养，让阿嬷多杀几只鸡鸭，你补补！后面就慢慢恢复了哦！阿公尽管眼睛睁不开，不能说话，但是我看到他的眼泪，我知道他在回应我。阿嬷也赶来医院，可是怕她伤心让她又回去了。

后面我们兵分多路回家，我和母亲一辆车，舅舅们跟坐救护车。回家路上，阿嬷反复打电话问情况，大家欺骗她转到北京和福州，她一开始还是相信的，跟我一样也觉得肯定没大问题，可是兜兜转转的谎言仍承受不住“回家”两个字的事实，她在家里嚎啕大哭，表叔让我打电话欺骗她，开着免提，我哭着说：嬷，别哭……我们转医院了！阿公……好着呢！听到电话那头情绪失控的她慢慢安静下来，我心如刀割。

当要到家的时候，先回家的人通知我们，直接回家不用去龙涓医院，我愣了一下：刚才不是决定去医院？家里没氧气瓶，也不会急救呀？我惴惴不安。一到家门口，亲朋好友聚集一堆，我心里一阵压抑。

走到阿公房门，他们已经通知身边人给他擦洗换“新衣”，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阿公躺在他的床上，我就觉得他在，他还在！医护人员叫我们帮忙，我努力凑前，等一切洗漱完毕我还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反复再三摸着他那冰凉且无法回应的双手，母亲则一直揉搓他的双腿，希望温度永存。

医护人员在休息时间告诉我们：等会我们拔出氧气，就宣告生命终止！我：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吗？医护人员：是的，心跳现在只有20左右，完全是仪器在起作用。我不肯死心：真的没有了？医护人员：真的没有了！我的心拔凉拔凉的。伴随一阵哀嚎，医护人员宣布死亡。

他躺在那，我们坐在旁边，似乎谁都没离开谁。舅妈说，估计到红岭就去世了，因为那时老爷子一阵大喘息。我听了泪如雨下，阿公生前最听医生的话，他肯定听到我们的回答，放弃挣扎了！原本估计还会再拖几天的，不愿拖累子女的他，潇洒离去了。

听母亲说，阿公早上7点27分左右和小车相碰，摩托车镜子插入小车后轮，他被压倒在地，小车继续行驶浑然不知，直到前方有人通知，可是她不敢上前施救。阿公一个人躺在那里十几分钟苟延残喘，没人敢扶。直到同村一伯伯接送小孩上学，凑前才赶紧扶起压在他身上的摩托车，那时听说他是趴着的！听到这些，我的心像被一刀一刀割裂那么巨痛。我痛心他一个人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的无助，我心痛他当时承受的疼痛。

等我妈和我姨赶到，阿公已经陷入昏迷。旁边的人疯狂帮我们打求救电话，可是半个小时后救护车才到。脑袋重伤，黄金抢救时间只有5分钟，阿公到医院已经是2小时后。

现在的他，躺在我眼前，虽然已经停止心跳，但是我依然觉得人在他就在。我按照阿嬷的吩咐去喂他最牵挂的羊。这5只大羊，2只小羊，似乎很有灵性，知道主人不在，一直咩咩叫，声音无比凄凉，原本已经恢复平静的我，却被这些羊击破心里那道防线：公，你的羊在呼唤你，我不会喂，怎么办？

傍晚平时阿公的羊友赶来帮忙，教我一顿干一顿湿，平均每天喂8次。我先用机械切草，后赶忙用热水加饲料，看着一堆一堆的干草和湿草、一袋又一袋的饲料，我感觉忽然手脚无力，我的阿公70斤不到每天要扛的永远比他重，之前在家见他吃力抱草的样子，上前要帮他，他总是摆手给我使眼色：不用，我可以！这草会割人！

作为子孙，我是惭愧的。80岁的老人没办法让他翘着二郎腿晒太阳，他一生劳碌。没工作前的我，立志要让二老不用4点就起床忙生计，工作后的我，每次拿钱给他，他都会说：你要生活，要养娃，要还房贷，要……分文不收！我只能帮他卖蜂蜜，每次交钱时多交一倍，但是我还的永远没有他给的多。

第二天，羊没有叫得那么凄惨，大人们说因为给它们也戴丧，它们心中有数。但是我看到原本雪白无比的羊只一个晚上就变得脏兮兮，我无比内疚：阿公，你的羊，你不管它们，我不会管理，也不会洗，你看，这么脏，心痛吧？没有你，是不行的！可是阿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跑回房间，哭着跟阿嬷说：改天赶紧卖掉，我听到羊的声音，整颗心都要碎掉！阿嬷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安慰着说：卖掉，卖掉！阿嬷也不识字，没有你阿公记账，怎么养？二人抱着痛哭。

接下来4天的葬礼，我一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天8顿喂养羊，忙里忙外，我觉得我要把阿公的羊照顾好，这是他生前最在乎的东西。母亲说，今年阿爸很反常，不停顿喝茶吃饭，每天十分忙碌，也不像往年经常要闹着去看医生，整个脑子只知道赚钱。他们不懂他为啥这么急需赚钱，我知道：他怕大家责怪，他在为子孙担忧！田螺为子死，他一生为了我们这些后代子孙，想让我们轻松一点。想到这里，只有泪千行。

阿公躺在大厅里，我无数次想去揭开红布再去摸摸他的脸颊，可是由于礼俗问题作罢。最后一天，姨来了，本来大家高高兴兴准备星期四去坐大位，分享姨娶媳妇的喜悦，大家都说阿公没福气，姨也没福气。掩饰内心悲痛假装笑脸相迎，姨的痛无人能懂。她一跪一唤进入大厅，拼命拍打棺材：“昨天还好好地一起吃饭，今天却不在了！阿爸——”我搀扶着她坐地上，她说：我最伤心的是，这么冷的天，你阿公一个人躺在那，没人相救，那个人也没救！我无力地拍打着她的肩膀。

最后一天葬礼，看着阿公随着车远去，他离开了他的故土，我感觉我的阿公不见了，回不来了。他养育了我13年，快乐的时光也一去不复返了。在回来的路上，我眼泪一滴也没有了，原来伤心到极致是流不出眼泪的。再也没有人会在卖完猪肉回来，将新衣服塞在抽屉里拿出来给我惊喜；再也没有人会在我无比想家时，不厌其烦接通我几十次电话，摸黑来载我回家；再也没有人在我没有工具回家时，花费半小时慢悠悠从龙涓到举溪载我；再也没有人无条件相信我，最听我的话……

1月22日，我们到殡仪馆。工作人员让我们上前确认，看着阿公肿大的脸，我哭着说：是，这是我阿公！他穿着平时进香才会用的衣服，戴着黑帽子，让我感觉不自在但又无比亲切，这是陪伴我31年的人啊！随着火炉一关，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母亲和姨恋恋不舍，反复追问：不能电脑查看过程吗？就这样回家了吗？舅舅说让他过好日子，不拿骨灰回去，让他住城市。离开殡仪馆那一刻，我心有不甘，感觉阿公什么都没留下，似乎空空荡荡，如果他的骨灰带回去，似乎他跟我们一直都在一起。阿嬷说，没事，想念你阿公的时候，入大厅看看，那里有他的照片和龙灵碗。我抽泣着说：好～

从小放羊养牛杀猪的肖朝西驾鹤西去了；一大早在各个村落吹海螺🐚的老人不再出现了；读书时问我，书读得好吗？工作后问我，书好教吗？那个我最爱的阿公永远离开了。

今天农历25，是阿公的生日，往年在外的我们都往家里跑，今年阿公却不在了。

阿公，如果有下辈子，我依然要做你的牛儿子！如果有下辈子，希望你不要这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