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姐

求是,潘坤球

<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琴姐,我同学梁庆华的姐姐,大我一岁。</p><p class="ql-block"> 其实,我与琴姐是有过一次姻缘的。高考落榜那年,表姑爷给我介绍个对象,就是梁庆华的姐姐,小名琴子。</p><p class="ql-block"> 我与梁庆华家相距十来里,虽是同学,但没走动过,当然也没见过琴姐。我是家里老大,姊妹多,因为读书,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了解到表姑爷介绍的是梁庆华的姐姐,我便没了兴趣,感觉特别扭。尽管我父母热情款待了表姑爷两顿酒,可我不积极之态,最终让这段姻缘没了下文。</p><p class="ql-block"> 后来同学间走动得多了,在梁庆华家便见到了琴姐。我们都躲闪着彼此目光,尴尬与遗憾并存。</p><p class="ql-block"> 内敛的琴姐有几分姿色,大眼睛双眼皮,配一张瓜子脸,妥妥的美人胚子。</p><p class="ql-block"> 第二次去梁庆华家玩,琴姐已经出嫁了。</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从老家出来有十多年了,江南小城小饰品手工活,一直受外来人青睐 ,我在城乡交界的村旁又租了几间闲库房做手工作坊,以扩大出货量。</p><p class="ql-block"> 库房一侧的楼房,是附近的菜农租住的。楼房并不整洁,看样子是专门用于出租。</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过来收货,面包车刚停稳,便见一位中年妇女追着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幼童喊:“这孩子真皮,一眨眼就跑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听口音,我们是老乡呢!”我断定这妇女一定是我们皖西老家的。</p><p class="ql-block"> 果不其然,一番交流,她老家竟是我邻乡。她清瘦脸庞略显苍白,眼眸里隐着淡淡忧郁,估计有四五十岁。</p><p class="ql-block"> 忽然有一种感觉,细瞧她那条粗辫子后的背影,似曾相识。</p><p class="ql-block"> “你姓梁吗?”</p><p class="ql-block"> “是呀!你咋知道?”</p><p class="ql-block"> “我还知道,你是梁庆华的姐姐。我得叫你琴姐!”</p><p class="ql-block"> 一声称呼,琴姐满脸绯红。但见抬头纹下,那双灵动的眼神忽闪忽闪的、楚楚动人。</p><p class="ql-block"> 原来她一家从老家来这里承包土地种菜,有好几年了。规模虽小,但日子过得挺好。</p><p class="ql-block"> 带孙子做家务是她主要的活。</p><p class="ql-block"> 听梁庆华说过,他琴姐一家也在江南小城,没想到今天竟无意遇见。</p><p class="ql-block"> 一阵寒暄后,留了联系方式,便与琴姐别过。</p><p class="ql-block"> 说来也怪,后来每次收货经过琴姐租住处,一次也没见着她。偶有四下张望,皆无踪影。想唐突联系,或去她家看望一下,又感欠妥。</p><p class="ql-block"> 想是曾经那段未果姻缘,也是芥蒂。</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直到两个月后的上午,我送半成品到库房,老远竟瞧见琴姐站在库房门口。</p><p class="ql-block"> 我一阵惊喜。</p><p class="ql-block"> “说你不信,昨晚做梦遇见你,谁知今天真就见到了。”</p><p class="ql-block"> 琴姐一撇嘴,大辫子一甩:“你们当老板的就嘴甜。”</p><p class="ql-block"> 凉爽的初夏,琴姐一身简装恰到好处。素颜,也难掩琴姐绰约风姿。“孙子跟他妈去逛街了,看见你车子来,跟你说一声,哪天有空到家里来喝一杯。”</p><p class="ql-block"> “谢琴姐,头一次去你家,我一个人不好意思呢!我会跟梁庆华约好的,他说过要来我这玩的,到时候我陪他一道去你家做客。”</p><p class="ql-block"> 没聊几句,便觉是透熟人了。二十来年没见,陌生感全无。异乡久居,乡情最难得。</p><p class="ql-block"> “趁你今天有空,带你去饰品商场逛逛。”见琴姐有些犹豫,我解释道:“我一会就过来送料子,不耽误你做事的。”</p><p class="ql-block"> 瞥了一眼副驾上的琴姐,心里砰砰直跳。凝视前方公路,脑海全是琴姐。有人美得妖冶,有人美得善良,琴姐属于后一种。只隐隐间,琴姐脸上透出淡淡的忧郁,我看得真切,也许这就是她吸引我关注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琴姐竟然记得有人撮合过我们俩,与我不了了之后,由于娘家穷,她就嫁人了。夫家富足,吃喝不愁,只是丈夫徐乐银大她八岁,且有一只手残疾,那是年轻时用炸药偷鱼惹的祸,俗称一把手。</p><p class="ql-block"> 琴姐叙述得很平静,我却听得茫然若失。也许每个人都有让人怜惜的地方,人生本就是阴晴圆缺。</p><p class="ql-block"> 琴姐那样清瘦,那条大辩子仿佛太沉重了,这个年龄的女人不该如此消沉。"琴姐,你若剪个短发,肯定会更精神更漂亮。”</p><p class="ql-block"> 像是无话找话,我并不是以专业审美的眼光去欣赏她的头发,何况女人会视头发为美丽的特定部分。琴姐嫣然一笑"都四五十岁了,还谈啥漂亮。”</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一个月后,老同学梁庆华在我一再催促下,从老家赶了过来。在我这小住一晚,第二天我们便迫不及待买了礼品去了他姐家。</p><p class="ql-block"> 再见琴姐,我不禁大吃一惊:她竟剪掉了大辫子,只留浅浅的齐耳短发。看她神态,添来许多喜庆,我内心在这酷热之夏顿感阵阵清凉。</p><p class="ql-block"> "真的可惜了,那条辫子。”一个擦肩机会,我小声私语。</p><p class="ql-block"> "我可是听你话才剪的。”琴姐腼腆地小声细语。</p><p class="ql-block"> 细瞧,确实有改变,琴姐像挣脱了束缚,轻快、自在、俏美。</p><p class="ql-block"> 梁庆华喝醉了,他姐夫一把手徐乐银也是酩酊大醉。两个人被架到里面空调屋里呼呼大睡。由于要开车,我只喝点啤酒。</p><p class="ql-block"> 琴姐招呼我到另一个小隔间午休。一张小床,一个风扇,收拾得干净利索。</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睡觉的地方。别嫌脏。”</p><p class="ql-block"> “说哪里话?挺好的。”我示意琴姐坐在床另一头,疑惑道“你平时不与姐夫睡里面空调屋吗?”</p><p class="ql-block"> “都十好几年了,就算睡一屋,我也不跟他睡一块。”也许每个人习惯不同,我不好再寻根刨底。</p><p class="ql-block"> "你没有喝酒,脸怎么这么红?" 没有旁人,便细细打量琴姐。</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酒熏的。"琴姐的脸溢着浅淡的红晕,好美。</p><p class="ql-block"> 琴姐欠了欠身,看了我一眼,便低下了头。</p><p class="ql-block"> 我心里一阵狂跳,不知觉伸手在琴姐短发上抚摸了一下。琴姐没有作声,只抬手挪开我的手,却又下意识攥了我一把,柔柔弱弱且热热的。</p><p class="ql-block"> 我不禁想入非非,身体竟也颤栗,紧紧抓住琴姐的手揉搓。少顷,我侧过身,捧起琴姐的脸亲吻,她竟没拒绝,仿佛没丁点反感。我吸允、揉搓这迷人的丝丝短发,已是欲火中烧,只想倾尽所有热情抱紧她,放纵一回、混沌一回,让光明与黑暗碰撞一回!</p><p class="ql-block"> "好想你,琴姐!"我的动作大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别急,你先坐好,听我给你讲一段我的故事给你听。听完了,你想怎样都行。”琴姐突然用力推开我。</p><p class="ql-block"> 我有点诧异,便不好再行冲动,心中顿升一丝淡淡失落感。我直勾勾盯着琴姐的眼睛,仿佛她的故事,都藏在水汪汪的深眸里。</p><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初,没有几家富足的,姑娘行个好婆家,谈何容易!琴姐的父母了解到我家的境况,也是拒绝的。我们没有见面,她也不晓得我与他弟弟梁庆华同学,都是过后才知道的。</p><p class="ql-block"> 说好现在这个徐家,琴姐的父母非常满意。分田到户后的徐家在农村算是富足的,第一次看家及见面,徐家就给了二百六十块钱见面礼。徐家并答应结婚彩礼不低于八百块,在当时,方圆几十里这属最高的。</p><p class="ql-block"> 美中不足的是徐家有兄弟二人,且年龄偏大。老大徐乐金大琴姐十岁,老小徐乐银大琴姐八岁。说是跟老大徐乐金开亲,见面交谈中发现徐乐金天生有点傻气,说话说不成套,有时会前言不搭后语,问他话多了,一急他就乱说。只是这人乍一看,白净得像个书生,干活吃饭没啥问题。</p><p class="ql-block"> 弟弟徐乐银却聪明,会自制土炸药,可惜在一次炸鱼中出现事故而伤及几根右手指。人们习惯喊他一把手,他也乐意这个别称。相亲看家那天,琴姐见老大徐乐金说话时的窘态,便垂头丧气。好在媒人眼尖,灵机一动便将琴姐说与弟弟一把手徐乐银。人总是讲脸面的,酒饭过后,见面礼也收了,怎好再反复?一把手徐乐银并不怎么显老相,长的也还过得去,人既然聪明精灵,琴姐便勉强答应。想着,如果一把手心眼好、品格正,跟他有好日子过,总比嫁到穷人家强。</p><p class="ql-block"> 结婚那天后半夜里,客人们皆陆续散去。新屋里只剩下新娘新郎。琴姐感觉疲惫不堪,想尽早睡觉。瞥了一眼顿感陌生的丈夫,却不敢脱衣服。一把手侧耳听了听门外,门外很静,便一跃来到床前。烛光微跳,照着一把手抬起的残疾手掌,在琴姐脸颊捏拽。琴姐没有推搡,就随他去吧,新郎新娘不就这么一回事吗?</p><p class="ql-block"> 不过,只一瞬间工夫,一把手就爬在琴姐脱光衣服的身上没了动静,且喘着粗气。琴姐心里"砰砰"直跳,可更多是在犯疑,怎么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不疼不痒的,隐隐约约觉得身下湿湿的。琴姐没有动弹,一把手翻身下了床,立马套上短裤,悻悻地挠了挠头,有点垂头丧气之态。</p><p class="ql-block"> 看着在床另一头呼呼睡去的丈夫。琴姐有点莫名其妙,这就是人们私下里聊的开心的夫妻生活吗?</p><p class="ql-block"> 婚后起初的一段时间,一把手虽然能隔三差五地勉强与琴姐做着这种夫妻乐事,但每次他昂首挺胸的男子汉表现最多不过十来秒,便偃旗息鼓一蹶不振了。再后来,一把手竟连做这风流快乐的兴趣也越发少了。</p><p class="ql-block"> 两年过去,琴姐肚皮平平。她明白,这样的夫妻,岂敢奢望怀孕?</p><p class="ql-block"> 倒是大伯哥徐乐金显得勤力。庄稼或家务,总能做在前头。雪花膏雅霜等也是他买好放在琴姐妆台。时间久了,大家已习以为常。因口齿不清貌似傻,实则属有心之人。</p><p class="ql-block"> 入夏的一个深夜,琴姐在屋里洗澡。刚刚脱去衣服,就被一个人从后面抱住。"俺妹,想死了呢…"。</p><p class="ql-block"> 听到"呼哧、呼哧"的嘟囔声,琴姐听出来了是傻老大的声音。琴姐惊恐地大叫,并使劲朝他头上又捶又扯…。</p><p class="ql-block"> “俺不怕疼,不怕叫呢…。”傻老大像一头蛮牛,琴姐感觉好无力,更感到意乱心慌,这要让别人瞧见,该多丢人现眼啊!也不知死鬼一把手到哪里去了?</p><p class="ql-block"> 抓挠得累了,琴姐不再挣扎。这是不能言说的疼痛,这是不能倾诉的冤屈。而更要命的是,这算怎么一回事呢?这脸算是丢到家了!</p><p class="ql-block"> 琴姐想,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命。</p><p class="ql-block"> 提心吊胆地强忍着这样的日子,直到琴姐儿子出生。</p><p class="ql-block"> 儿子是琴姐最大的安慰,渐渐长大,上学,结婚,琴姐从心底里感觉有了依靠。</p><p class="ql-block"> 在外乡生活,没有傻老大的阴影纠缠,陪着儿孙度时光,这也算是熬出头了。知足者常乐,人生纵有万千极乐,琴姐也不想再去追寻。</p><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静静地听完琴姐讲述,我除了惊恐和诧异,更多的是怜悯与失落。我紧紧攥着琴姐的手,舍不得松开。忽觉得自己挺卑拙,我是在给琴姐的伤口上撒盐!</p><p class="ql-block"> 突然,听到堂屋大门开了的声音。原来是琴姐的儿媳从城里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我正跟你表舅说,去给他打工呢。”没想到琴姐有那么灵动睿智的脑筋,一下子挣脱开我的手,跑到儿媳跟前,说着让人意想不到的话题。我不用看琴姐的暗示,心里全懂。</p><p class="ql-block"> “我库房里的手工饰品活很简单,都是粘呀贴呀系呀等,琴姐你除了给她们指导和记数,自己也可以做一些的,工资虽说不高,但总比闲呆着强。你孙子我看可以上幼儿园了,现在幼儿园里的教育可丰富呢!”我竟然配合得天衣无缝,当然这也是意料得到的事。</p><p class="ql-block"> 七</p><p class="ql-block"> 后来,琴姐真就做了我库房里的领班。</p><p class="ql-block"> 三个月后,因为女工违规从库房接电线给电瓶车充电,导致了电瓶失火。意想不到的是,琴姐因抢移库房成品货被烟呛受重伤,送医院后竟没能抢救过来。</p><p class="ql-block"> 太让人痛心了!</p><p class="ql-block"> 八</p><p class="ql-block"> 新年一过,老家那边催要饰品手工活越加紧了。生意方向,已从江南小城转移至皖西老家。原材料到半成品再到成品,我一直在路上接送。 </p><p class="ql-block"> “正月在赵瞎子那给你算了一命,真得太准了。”晚上在家里吃饭,妻子跟我唠叨。“你去年东南方犯桃花,如果不破大财就必有凶灾。谁成想竟破这么大的财,这些年心血竟白忙乎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总比人家家破人亡要强些吧?”我怒目圆睁,竟来了无名火,愤恨撂下还没吃完饭的碗,夺门而出。</p><p class="ql-block"> 瘫坐在铺满夕阳的田埂上,一阵寒风袭过,竟忘却了冷。满脑子皆是去年初见琴姐时的情景,不知觉间,我眼睛湿润了。</p><p class="ql-block"> (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