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 念 雪

张思伟

文/张 思 伟

图/自拍 网络

　　刚到腊月，接连几天就下了两场大雪。早上起来，看到满院子厚厚的积雪，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喜悦。瑞雪兆丰年啊！街道两旁一排排行道树的枝条上落满了皑皑白雪，真有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壮美景观。看着眼前惹人陶醉的雪景，我不由得想起了童年时光下雪的情景。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陕北的冬天一旦开始下雪，往往就是一场大雪。每遇下雪天，天地间纷纷扬扬的，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有时候一下往往就是几天大雪，那雪花大似鹅毛，好像从空中往下撒盐似的。那雪下得很急，没过多少时间，天地间莽莽苍苍，朦朦胧胧。远处的山峁沟梁都淹没在灰蒙蒙的大雪里，近处的村庄院落都铺了一层白花花的厚厚的积雪。只要一出门，脚踩到雪地上，积雪就没到了人的膝盖处。大雪天气，天地间惟余莽莽，整个黄土高原万里雪飘，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一场大雪后，村民们都被阻挡在村里难以出行。小河对岸的打谷场的空地上，草垛上，堆积的庄稼秸秆上，都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散落在村子里的各家各户的院子里，柴垛、垴畔、硷畔、坡洼上，都是厚实的积雪。小河的冰面上，两岸的河湾里到处都积满了雪，整个村庄变成了雪的世界，被大雪封闭的严严实实。

　　那个时代，冬天下大雪是常有的事情，大雪封山也是常见的情景。人们觉得冬天冰天雪地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没什么稀罕的。那时农村封闭落后，人们没见过照相机，更没有手机，录制雪景视频、搞现场直播的事情想都想不到，观景赏雪也特别稀有，再美的雪景也只能留在人们的记忆里，成为美好的回忆。

大雪封山虽给村里人的生活带来一些不便，但村民们习以为常，总能想出应对的办法。倘若冬天不下雪，冬季严重干旱，反倒使村民担忧雨水偏少，来年庄稼收成减少生活会受到严重影响。

那时大雪封山对农村人的生活、出行都带来很多不利影响，但对农村的孩子而言，却是一段令人向往的美好时光。

　　那时陕北的农村，居住的土窑洞多，光景好的人家住的是石窑洞。窑洞的窗户都是木窗格子做的。窗户纸都是粗纤维的白麻纸，风吹雨打耐用且不容易破损，透气性也好，冬季保暖夏天凉爽。贴窗纸的时候一般都用白面和凉水，放在灶火上加热后打成浆糊。面浆糊稠稀要适中，那样给窗户上粘贴就比较牢固。如果放在灶火上把握不好火候浆糊就熬稠了，那样贴窗纸浆糊就要用的多一些。贴窗纸时，用刷子把浆糊刷在窗格上，再把麻纸对准窗格子粘贴上去。贴窗户纸的浆糊晒干后，有一些多余的干浆糊就留在窗格子的外面了。

每当大雪纷飞，地面被积雪封住，鸟雀几天无法觅食的时候，它们就冒着风险飞到窑洞的窗户上吃干浆糊来充饥。麻雀落在窗户上，用小爪子抓牢窗格子，然后嘴头啄着长在窗格上的干浆糊。这时候是逮麻雀的好机会，我静静地守在土炕上，看大人们逮麻雀。高个子的大姐看准时机，站在土炕上用手敏捷地猛然掐住麻雀抓窗格子的一只爪子，再迅速向窑洞里用劲一拉，一只鸟雀的身子捅破窗户纸就被拉进家里逮住了。

每当看到大姐逮住一只麻雀，我的内心又惊又喜。家里的其他人帮着用麻绳把小麻雀的腿拴住，大姐继续在窗户上逮着麻雀，有时候接连能逮到好几只。

看到大姐逮住这么多麻雀，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姐姐赶紧又用高粱秫秸杆给我扎成一个鸟笼子，在笼子里面放些秕谷和水，我就把麻雀养在笼子里。每天精心照料着，想法设法饲养着它们。可是养过几天后，有的就养不活了，其他几只我也就放掉了，害怕再养死。饲养小麻雀给我带来许多欢乐，也有些许担忧，放掉小麻雀内心总有一种惋惜和不舍的情感，现在想起来都是那么纯真美好。

　　比窗户上逮麻雀更有趣的事情是在雪地里捕麻雀。待到雪下得漫山遍野都是，院子里也堆满了积雪，鸟雀无处觅食，饿得饥肠辘辘的时候，我就在自家院子里扫开一块空地，用一根带叉的短棒支起柳条编的或者榆条编的筛子，筛子背上压一块不太大的石头，筛子底下和筛子四周撒些秕谷，用一根背庄稼的长麻绳的一头系在短棒上，另一头拉进家门里握在手中，再把家门关好。人静静地蹲守在门里头，不敢让麻雀察觉到附近有人，更不敢惊动麻雀，那样它们就不敢进筛子里面觅食了。家门也得留出一定的缝隙以便观察麻雀的行动。我躲到门板后面，得耐住性子慢慢等待。等麻雀从筛子外面吃完秕谷走进筛子中间吃食的时候，我便快速用力猛一拉绳，麻雀就被罩在筛子里了。受到惊吓的麻雀扑棱棱地在筛子里乱飞乱撞。我在大人的帮助下，用布帘罩住筛子，再伸手进去慢慢把麻雀抓出来，然后放在鸟笼子里养起来，也是养几天就得放掉的。

每次捕麻雀都很考验人的性子，也是很费时间和精力的。我蹲守在门板后面，还担心有人走到院子里来，或者院子里活动的鸡靠近筛子，那都会惊动麻雀的。蹲守时要屏气凝神，眼睛紧盯着筛子，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唯恐受到惊动后麻雀飞跑了。拉绳也是技巧活，要眼疾手快，把握好时机。绳子拉得太急太快或者动作太慢了，小鸟稍有察觉就一下飞跑了。每次捕鸟，既让人紧张又使人兴奋，不管结果如何，都是一件很让人费神和开心的事情，这是只有下雪才能享受的一种令人愉悦难忘的情景。因此，每年的冬天，我都盼望着早点下雪，能去捕鸟，能去分享冬雪带来的那份独特的快乐。

　　雪后农村最有趣的事情是去山上套鸽子和野鸡。那是包含一定技巧和丰富经验的活计。每年大雪封山后，我都喜欢做这件事。刚开始是跟着村里有经验的大人学着干，后来就是自己和几个要好的伙伴单独上山干了。每次出山前先要准备好套子和其他相关捕捉工具。虽说这些工具都比较简单，但准备起来不敢有丝毫马虎。套子要请人做好，要结实耐用。短棒、竹弓、细绳等材料都要精挑细选。诱饵的饵料挑选也要用心的。出山时几个人拿着大扫帚和铁锨清扫出一条道路，带上斧头、套子、诱饵等布置捕鸟陷阱的相关东西。

雪后的黄土高原在白茫茫的积雪覆盖下，山坡显得平展开阔，山梁高低错综，与崎岖的沟壑自然融合成一体。起伏连绵的山势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形成了一幅壮观美丽的高原雪景画卷。眼前一望无际的雪景，就像一个银白色的童话世界，引起我们的无限遐想。飞禽走兽在这样的环境里难以生存，但却是捕捉野禽的好时机。尽管冰天雪地，冷冻难忍，但能在雪地里捕获野禽，心里盘算着都感觉心花怒放。此景此情深深地吸引着我们，使我们暂时忘却了寒冻，沉浸在心向往之的愉悦心境里。

到了山里，选择一块鸽子、野鸡经常会出没的比较平整的场地，扫开一块空地，精心安置几个套子，我们就立即撤离。上午下好套子回家等待几个小时后，下午再去收套子。如果场地选得好，套子下得对，每次都能有所收获的。我们在蜿蜒曲折、积雪深厚的山路上出行，道路上的积雪虽然扫开了，但还是难免陷进深雪里浸湿鞋子衣裤，甚至有时还会受伤。但当我们手提着一只或者几只野禽返回的时候，那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收获喜悦喜形于色，一切的风险、寒冻、甚至伤痛，早都抛到了脑后。出山捕鸟免不了让家长担心，但雪中回环往复的捕捉情景带来的愉悦心情是无法比拟的。

　　村子里下雪后最大的热闹场面是打谷场上逮野兔的情景。连续几天的大雪，让生活在野外的兔子无法寻觅到食物。这个时候，它们就冒险来到有草垛和散落零星粮食的打谷场觅食。村子里几个富有逮兔经验的年轻人每当这时候就相约来到小河对岸积雪深厚的打谷场上。

他们手里都拿着长木棒，既能在雪地上行走时当拐杖，又能驱赶野兔。他们在积雪中顺着野兔行走过的踪迹，从几个方向堵住兔子的退路。当警觉的兔子发现有人围过来，准备逃走的时候，已经被堵住了退路，这个时候它们就慌不择路，乱跑乱奔起来。几个年轻人在打谷场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呐喊奔跑着追赶兔子，形成一个包围圈，合围追打着受惊吓的野兔。这个阵势一下吸引了村子里不少人隔河观看、呼喊助阵，寂静的小山村，顿时在积雪满地的追猎氛围中热闹起来。由于积雪深厚，兔子又受到惊吓，跑起来脚腿就不灵便了，有时候身体淹没在积雪中难以跑动，兔子跑上几个回合往往就精疲力竭了，只能束手就擒。这种围捕一般都能或多或少抓到野兔的，但他们不在乎捕获野物的多少，而是要分享捕捉场面的热烈，捕捉过程的紧张，围追堵截的惊险，以及冰雪世界里摸爬滚打时年轻生命活力四射带来的生活情趣。

　　大雪封住了山，却封不住路。祖祖辈辈的乡民自成规矩，雪中自扫门前路，村中大道全村扫，井边小路轮流扫，崎岖山路互助扫。这是黄土高原乡村雪景中常有的人文风情，也是敦厚朴实的乡土人文情怀的自然折射。

大雪封住了山，却封不住乡民对美好生活的执着追求，满地的积雪是大自然对乡村五谷丰登的馈赠，勤劳纯朴是乡民们对期盼大自然风调雨顺的回报。

大雪封住了山，却封不住追梦童年的快乐时光，雪地里滚雪球，背着大人吃雪水结成的冰棒，成为美好童年的回忆。高粱杆笼子里养鸟、黄土院子里捕雀、雪地山坡上逮鸽编织了童年难忘的灿烂生活。

　　大雪封住了山，却封不住乡村纯朴的民风，封不住乡民乐观向上、渴望幸福生活的情怀。封不住童年留在人生记忆里的美好年华。

癸卯年腊月

2024年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