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的路

紫楝花随风

　　自从进入高中以来，我的路就走得很艰难。我周围的每个人都是急步前行，小步快跑，我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却怎么都踩不准前行的步点。别人可以抢先登顶，然后回望来路，看众人你追我赶的狼狈样；而我从没有过可以回望的机会，因为那里是断崖绝壁，回望的瞬间可能崩塌连带我坠入深渊，我不敢回望，也没有时间回望，有回望的工夫还不如多往前走几步，尽管这几步对别人而言微不足道，人家轻轻松松一步就跨越了，但对我而言，毕竟是离我的目标又近了一小段。

为了让自己也有登顶的一天，一路上我不断地放弃。

　　因为记挂着铺天盖地的作业，在那个阴冷的冬天的午后，在到处充满瓶瓶罐罐蔬菜水果及各种几何石膏模型的画室里，在我心神不宁苦熬了一个下午的画板前，我放弃了需要耗费我大量时间的素描，我想我有更重要的路要走，那里曾经给过我让我沉醉的笔墨的芳香，也曾经给过我画笔与画纸摩擦时让我内心安宁的“沙沙”声。

　　因为不断增多又需要不断转战的补习班，我放弃了唱歌，那一个半小时的声乐训练，让我体会过纵情释放的青春，让我感受过刹那爆发的情感，那一次次的转调爬高哪怕歇斯底里也是我内心情绪不遗余力地绽放，但我有更重要的路要走，我有需要通过不断投入时间才能维持现状（哪怕早已不堪入目）的文化科目，也许静静地听听古巨基，偶尔感受一下吉克隽逸“Halo”的酣畅淋漓，这就够了。

　　因为那条需要我心无旁骛的路，我渐渐地淡了对汽车对Apple的关注，曾经让我热血澎湃的发动机的轰鸣声，曾经让我痴迷的Apple软件每一次升级带来的微小更新，都在日渐凌厉的课堂攻势下渐渐淡去，它们曾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但如今只能蜷缩于我心里的某一个角落，憋屈着。

　　我知道我有更重要的路要走，哪怕我走得那么艰难，我也不曾想过要放弃它，我如此地厚待它，不知将来的某一天，它会以何种方式馈赠我。人们总说生活是公平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都行走在自己的时区里，“纽约时间比加州时间早三个小时，但加州时间并没有变慢”，我也愿意相信在命运为我安排的属于自己的时区里，一切都准时，我强迫自己不去在意那些走在我前面遥遥领先于我的人。我昂着头保持我灿烂的笑容苦苦坚守苦苦等待，而与我一起坚守一起等待的还有我的母亲，陪我走过了小学初中高中，越走越艰难却始终坚持从不退缩的我的母亲。

　　就在我来到世界的每一天里，我的每一个脚印旁都有母亲的脚印，我所走过的路也是母亲走过的路。母亲从不保养，但与同龄人相比，母亲显得更为年轻，只不过谁也躲不过岁月的追逐，那藏在母亲眼角的细纹里的是我和母亲共同走过的路，那些细纹让我心安，尽管我知道她讨厌它们，但于我而言，那是我们共同走过的每一个阶段遗留的痕迹。是我们共同分享的午餐，是一起研究过的楼盘，是携手登过的上海最高楼“中心大厦”，是联手飙过的“海阔天空”，是不管寒冬酷暑在不同科目的补习老师之间的奔波接送，是面对那几个显得过分寒碜的分数时的焦虑与无奈……

　　母亲从没说过她累了。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母亲鞋柜里的鞋都换成了平底，当年她曾骄傲地说她可以穿着高跟鞋逛遍街上所有商场；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母亲喜欢早起喝白粥，以前常吃的大饼油条、粽子烧卖、锅贴煎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我们的餐桌上了，她总说油腻不如白粥爽口；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看书时总喜欢把近视眼镜摘下来随手搁在边上，说那样看得更清楚，起身后却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问我有没有看见她的眼镜，有时找得上天入地心力交瘁，那时我就想抱抱她，那个其实并不年轻却依然喜欢用年轻的假象欺骗我的女人。

　　进入高中以来，母亲陪着我走过一路的艰难，她叹过气流过泪恨过我不争。她教过那么多优秀的学生，却唯独对自己的儿子束手无策。她总是对我的老师说“抱歉”说“不好意思”，我能体会那一刻她心里的痛苦；她总是小心翼翼地询问老师能不能给我补点课，那一刻，我心疼这个女人，她如此硬气从不求人，却不得不因为我低声下气。现在她“迷恋”上了钢琴，学了半年多，每天抽空就弹，在我上晚自修的时段里赖在我房间里不肯出来，断断续续学会了几首曲子，虽然生涩，但总是欣喜地要求我当听众作点评，像个小学生一样沉不住气。但只有我知道，她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向别人证明自己，在儿子身上得不到的满足却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去追求，这一路她该有多难，听说和她一起学琴的是个年轻的在职研究生，她总是感叹人家接受得快，双手协调能力强，一首新曲子不需太多时间就能弹下来，那种羡慕的眼神里我读到了她坚持的不易，也许她不过是想告诉我人生就该这样坚持着，哪怕再难，这一路也是要自己走过来的。

　　我知道自从有了我，母亲的路走得不容易，她成天提心吊胆着我的成绩，从来没有像别的母亲那样放开了活过，她总说她的儿子会以自己特有的速度不间歇地成长，当儿子的同辈人渐渐老去，儿子还走在成长的路上，长大是一个充满惊喜的过程，她不会因为这个过程过于漫长而拒绝这一路的惊喜。

　　母亲始终陪伴我左右，走在那条泥泞的路上，其实我想说，有些关注定得一个人闯，有些事注定得一个人做，而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我该学会一个人的日子里与风雨为伴，而母亲早晚也得学会目送我前行。“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我就是山寺里那株还未盛开的桃花。我只想对母亲说：“别急，这一路，让我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