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零九号病房

金生金世（侵权必究）

一月十四日，我走进了医大二院第八住院部的神经内科B区，在一四零九号病房，和其他六个病床的病友一起生活了几天。

今天，我把耳闻目睹的有关患者及其家属的若干故事记录在此，力求再现出一个真实的生活世界。

48号，是个胖墩似的五十几岁的老男人，好像没什么脾气，情绪稳定。他不好躺着，没事坐起来玩玩手机，睡觉前不声不响。出院前，他有点跛脚；出院那天，也是有点跛脚。但他的儿子很守铺，把这个大男人侍候得服服帖帖。

他的儿子是列车员，手脚勤快，做事有条有理的。订餐的时候，他总是惦记着50号和52号；做各项检查的时候，他总是为有需要的患者指明具体的路线；两点左右定床铺的时候，他总是提醒大家千万不要错过……

49号，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他说自己做国际贸易，经常在房间內穿着跨栏背心。住了一周，也没见他家人来过，倒是有两个女人来了两次。她们来了也不说多少话，似乎他生病之前，他们就已经把话说完了。她们有时守在他的身旁，有时立在墙边，静静地玩着手机，俩人间也基本不唠磕。他说，她们一个是她的姐姐，一个是姐姐的闺蜜，可我怎么看都不觉得像。

这个男人好抽烟，可我未曾见到过。据说每天晚上十点多才回来，是躲到外面抽烟去了。如此善良的举动，自然也让病友们在入睡初期就成功地摆脱了令人为之一“震”的困扰。听说，他的鼻子用激光治过，自此以后，他睡觉睡出了两个成语一个典故——一鸣惊人、鼾声如雷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然而，令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观察人的样子——靠枕头坐着，下巴颏贴在胸前，似乎在打瞌睡或是在看手机，其实，他正窥视着某个人。

50号，是个老实巴交的六十几岁的老人。一天天躺在病床上，也不愿下地溜达；一天天不说一句，一杠子也压不出个屁来。

他老婆比他略小几岁，一米四左右，大脸大肚子，一张闲不下来的阔嘴巴，让人忽略了她还有一双小短腿。她很白，皮肤白，牙齿白，像个人家熬制的冷却在一旁的猪油。每当被人夸起白白净净，她就忘记了自己的年龄，经常高兴得合不拢嘴。那天，有个妹子夸她“天生丽质”，她开心地下地走了两圈，下一秒，她俨然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成了抢手货，一时间媒婆踏破门槛，门庭若市……

她属穆桂英的，是个好事的女人。谁家的事，她都能看在眼里。你在打电话订饭，她会静静地听，没等你打完，她就会礼貌地介入，打听一下什么菜什么价；你的饭菜送来了，她会发挥小短腿的优势，挤上来，俯下身，凭借那张大脸，赶走你伸出来的筷子，大大地促进你的食欲。

她说，她亲家条件很好，她儿子因此什么也不缺。她儿媳妇跟她像亲闺女一样，像闺蜜一样，然而我们没有眼福——既没看到他的儿子露过面，也没能看到她儿媳妇现身病房，似乎一个电话也没听到过。

51号，是一位住在乡下的57岁的患者。十年前，酒后回家，家人发觉他哪里不对劲儿，便送进了医院，一检查突发脑出血，出了十毫升，不知道是哪天出的。这次，突发脑梗。据说，身上还有老病糖尿病。除了吃饭、上厕所，他都是躺着，他总说自己迷昏。

他有三个女儿，大女儿是一家房地产企业的总经理，身材高挑，精明能干。每天大部分精力，都消耗在与政府相关部门打交道上，忙忙碌碌，疲惫不堪。二女儿，工作在德国的双博士，条件特别优越。这次回国度假，在饭桌上遭遇父亲发病的意外。小女儿是北京一所大学的政治经济学老师，体态丰腴，善于沟通。父亲发病时，正要放寒假。寒假后，她赶忙跑回来。

每天面对医生提出的检查项目，三姐妹一起研究，寻求最佳治疗方案。有一天夜里，姐仨都住在了走廊。其余夜间，都是大女儿一人在这陪护。

据患者父亲说，患者喜欢种地。有一点我不明白，三个孩子如此优秀，怎么就不能把父亲放在身边呢？

52号，是个七十多岁的农村老人，平时在老年公寓生活。老人幽默，很爱干净，装束总是很齐整。他有一双儿女，住院这些天，都是闺女在身边陪护。女儿今年45岁，以前做销售，干得不错。这两年，不得不离职，做全职妈妈，陪孩子迎战高考。

她想请父亲到自己家去，陪孩子学习，自己再去上班。可是，父亲不愿意。他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说孤独，明明有外孙子陪伴？

有一天，大家谈到老年公寓的老人搭伙过日子的事。他的看法，让我们大吃一惊——他认为，俩人一起住，就要领结婚证，否则，就是伤风败俗的事。

可事实是，公寓里大多是七十左右的老人，人家彼此喜欢，住在一起，没有人说什么，也很少碰到孩子表示反对的。那么大年纪了，只要快乐就好，领结婚证有必要吗？

至于老年人，也有情感上和生理上的需求，而当这一切被忽略时，他怎能不孤独呢？真不明白，她是怎样活到四十五岁的？她为什么对老年人的“再婚”那么传统呢？

一四零九号病房，每天都有患者出院，每天也都有新的患者住进来。这里每天都上演着不同版本的人间悲喜剧，剧中的每个人也都和现实中的你我一样，努力承担并演绎着不同的角色。

一四零九号病房，像一个家庭，更像一个小社会，形形色色的人物书写出耐人寻味的小故事。由于没有康复，有心无力，只好草草落笔草草收场，请见谅。

其实，我最关心的，只是，医院的患者何时越来越少呢？

图片：致谢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