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随笔·追寻逝去的年味1</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冬至后十天,阳历过大年。小时候,每当听到这句民谣时,我那少儿时代的心中便充满了对过年的憧憬和祈盼。</p><p class="ql-block"> 年关将至,大人们就开始忙碌着泡豆子生豆芽了。那时,对于沿河地区以种小麦、玉米、糜子、土豆、糖菜为主的人们来说,能够弄到一两碗黑豆生上一盆豆芽已算是有办法的人家了。至于能够弄到黄豆生豆芽那一定是稀缺食物了。母亲把豆子装入盆里,早上一遍,晚上一遍地换水,以保证豆子的鲜活生长。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生豆芽的大盆换成了小瓮。由于母亲体弱多病,不能把炕上装满豆芽的小瓮挪动到炕沿,每天早晚给豆芽控水、换水的差使便成了我不变的家务活了。等到豆子长出了接近两寸长的豆芽,便将装满豆芽的小瓮子从热炕锅头上捣腾到炕下捞出,用开水煮熟后凉冷,再用簸箕把豆芽上的豆皮、毛根拨拣出去,然后放入小瓮子里泡上冷水储存,以备正月里慢慢食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黑豆芽换成了绿豆芽。一天,从包头麻池来到村里的毛华跟我到三叔永福家串门,看着美珍姑用温水泡绿豆准备生豆芽,便大惊小怪地问:“用开水泡,不怕把豆子烧死吗?”逗得美珍姑忍俊不禁地偷笑。</p><p class="ql-block"> 经过一段时间生出的绿豆芽短而胖、白而翠,调拌上适量的胡油,再撒点咸盐吃进嘴里有一种油咸香脆的口感。豆芽成了每家每户过年时招待客人、饮酒就菜必备的佐餐了。从小到大,我一直对绿豆芽情有独尊,只是现在每次吃绿豆芽时却无法找回从前过年那种咸脆油香的味道了。时至今日我还想,现在之所以吃不出过去那种绿豆芽的味道,大概是因为过去种庄稼不上化肥,生豆芽不施催化剂,都是纯绿色食品,因此看起来白胖粗短,吃进嘴里感到油咸香脆。而现在长出的庄稼都是化肥助长,因而生出的豆芽毛根细长,吃起来能闻到一种化肥味道。饮食安全竟然成了这个时代的严重隐患。</p><p class="ql-block"> 豆芽生好之后,母亲又开始磨豆子做豆腐了。等大锅里的水开了以后,便把磨好的豆浆一瓢一瓢地倒入支架在锅上的麻布兜里,然后将过滤完的豆浆流入锅里慢慢地熬,用勺头细心地上下翻扬,直至熬煮成豆腐脑。这时满屋子弥漫的热气里散发出扑鼻而来的豆腐脑香味,将我的脖子拉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锅里已经成块的豆腐脑。于是,正在忙碌的母亲便先给等不急的我盛上一碗品尝,一股沁人心脾的豆腐香从嘴里浸入喉咙,一直沁入后脑勺,那种舒畅爽口的感觉至今令人难以忘怀、回味无穷。压出来的豆腐凉冷后切成块状,放入桶里或小瓮子里泡上冷水储存,待正月里慢慢食用。亲人们来家串门拜年,一锅猪肉、土豆、酸菜、粉条烩熟之后,母亲便将豆腐切成菱形或三角形状,然后在上面撒一些花椒粉之类的调料,再稍烩一会儿出锅招待客人,吃在嘴里依然能品尝到现豆腐的味道。如今偶尔也吃豆腐,但无论是平时,或者是过年,再也品尝不到过去撒在上面花椒粉的那种特有的豆腐味道了。现在的豆腐全然看不出过去那种青色的品相,也闻不出过去豆腐那种特有的豆香,而到处摆放的是白嫩歪软,咸水难闻,看上去像白泥模具一般。</p><p class="ql-block"> 那时过年,家家户户所需的食物都需自家准备。大概在我四五岁的年关时节,母亲请来了本村一个会和土豆粉,能压粉条的老太婆帮忙。因为好奇,刚超出锅台一头的我站在热气腾腾的地上,看着那位老婆婆流缀着像粉条一样长的鼻涕,一会儿吸入鼻孔,一会儿拉长的样子,总感觉那热水锅里翻滚的粉条就是那位老婆婆的鼻涕。本想等着粉条煮熟以后吃上一碗,但因怀疑那出锅的粉条就是那位老婆婆的鼻涕作罢。从此,我在往后的十几年里再也没有吃那像鼻涕一样的粉条,直至时过境迁长到十五六岁的时候,才恢复了吃粉条的习惯。这段往事大概是那逝去的年味在我少儿时代的记忆中一段有趣的插曲吧!只是现在吃的粉条全然没有了过去粉条那种青色,火烧后闻不到那种浓郁的焦香味儿罢了。</p><p class="ql-block"> 在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年关虽至,母亲却因病住入了包头医院。看着别人家蒸馒头、蒸年糕的热气从门窗里冒出的情境,我也为家里没有人蒸馒头蒸年糕而着急了起来。于是模仿大人们平时的做法,用大瓷盆发酵了面团,在小我两岁妹妹的帮厨下蒸了两锅大馒头。看着用红纸水点红的馒头,眼前仿佛看到了过年时女人们头上裹罩的红头巾,在春风的吹拂下映出对美好生活憧憬的笑脸;仿佛看到了小伙伴们手里扔出去的红鞭炮炸响的火花,心里美滋滋的有了些许的自我慰籍。那时的我从四溢飘香的馒头味里,似乎领略了过年的乐趣和不易,对过年的意义有了初步的感知和体味。</p><p class="ql-block"> 母亲得病住院那年的年糕是聘在包头麻池的姐姐抽空来家蒸的。姐姐把软而金黄的素糕用手压平,在上面涂抹一层红豆馅卷起,我用细麻绳一头咬在嘴里,左手握着卷长的素糕,右手握着另一头的麻绳把糕分割成一层一层的圆片。一切准备就绪,然后一片一片小心翼翼地放入油锅里煎炸。小时候的我,尽管不喜欢吃油炸糕,感觉那东西油腻而难以下咽,但看着由金黄逐渐变成棕红而翻滚的油糕,闻着香气缭绕的年糕味儿,却总是那样沁人心脾,至今令人回味无穷。而后来的我虽然视油糕如美馔佳肴,感觉油软爽口,但却让我再也找不回从前那种渐远渐逝的年糕味儿了。有时真想回农村吃一顿猪肉烩菜沾豆馅油糕,找回那种早已逝去的年味儿。</p><p class="ql-block"> 家里的年货准备就绪之后,到供销社采买年货便成了大人小孩乐而忘返的幸事。供销社的顾客比肩接踵、人头攒动;货物摆放鳞次栉比、目不暇接。那时候实行的是供给制,购买烟酒、鸡蛋、糖茶、布匹等许多东西都需凭票购置。一户人家能购得两瓶散白酒、一条太阳烟、一斤黑枣、二斤糖果、三斤花生、四斤瓜子已经算是中上等人家了。至于小孩子们能购得十个二连响的红袍麻雷、一板子一百响的红包装鞭炮也算是荣幸之至、值得炫耀的稀罕东西了。农村人家过年,家家户户的墙壁上少不了贴几张年画。我家每年的年画由我负责选购,于是京剧样板戏《红灯记》里李玉和手提红灯照前方,《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打虎上山展英姿,《沙家浜》里郭建刚肩挎大刀杀敌人的英雄形象成了我的首选。有时也买几张《西游记》里的三打白骨精《水浒传》里的三打祝家庄之类的连环画,预备带回家后贴在粉刷一新的墙上每天反复地观瞻。人们崇尚英雄、不怕牺牲、热爱祖国、保卫和平成了那个年代的时代特征和精神符号。</p><p class="ql-block"> 窗花也是每年必不可少的。像玉兔吃白菜、金鸡报晨晓、狮子滚绣球、老虎震山岗等窗花都是人们的首选。</p><p class="ql-block"> 随着年龄的渐长,我对穿衣打扮也渐渐地讲究了起来。记得在我十一二岁那年的大年三十早上,母亲用旧布染新给我做了一身棉袄、棉裤,穿在身上倍感精神满足;穿上手工缝制的纳底布鞋,就是那年的过年衣服了。于是我奔奔跳跳地跺着脚出院外走了一圈想给村里的邻居们显摆,可是我出去的早了,邻居的小伙伴们并没有看到我穿的“新衣服。”</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年代,父亲算得上为数不多的买卖人。十七岁那年,年关又至,父亲从包头回来,用卖了一窝猪仔的钱给我从头到脚添置了一身过年新衣;而给妹妹金月仅购得一件白底粉花的衬衫,让她哭了好长时间。记得妹妹一边哭一边数说着父亲:“给我哥买了里外一身新衣,怎么忍心只给我只买了一件单衣裳?”让坐在炕上的父亲抽着闷烟说不出更多的理由来。当我穿上枣红拉链绒线衣,蓝色缀扣棉大褂,粉色加厚内绒裤,蓝色毛料抖抖裤,脚蹬塑料白底黑布鞋走在村里邻家的路上时,人们都对我投来羡慕的眼神,更是让同龄竹马的姑娘们看到我这身装扮趋之若鹜、环绕左右,令我趾高气扬,走起路来似乎也格外地阔步有力。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可以说县委书记的子女恐怕里外也穿不上我这样一身装扮了,以至于让达一中的同学们以为我的家庭是上班一族。然而,他们哪里晓得我超前的豪华装扮,竟然是父母为我省吃俭用,倾其所有的偏爱啊!正因为如此,我对父母无私的偏爱给我这身特别地装扮感到非常的珍惜。正月到了姥爷、姥姥家拜年,因担心家里的人们把我的新鞋踩脏,竟然把父亲给我购置的新鞋搁置在大舅家里的窗台上,视父亲给我买的新衣新鞋如获至宝,现在想来感到温暖有趣而难以忘怀。</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人们之所以盼着过年,其目地非常纯朴而简单,就是为了能在过年时节穿一半件新衣,走串走串邻里亲戚;吃几顿平时不多见的白面馒头、豆馅油糕、豆芽豆腐;喝平素不多喝的纯粮美酒;抽平日难以抽上的香烟而已。如今人们的物质生活极大地普遍提高,平时的吃穿都比过去过年时吃得好、穿的好,但唯一缺少了那时人们的精气神、互助情,这是物质时代应该反思的关键所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4年元月30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