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袁（副本）

公子（保家欣）

　　我过去单位里的一位老同事，与民国蒋总统的儿子同名，祖上姓氏里曾有做国家总统和做了几天皇帝的。老袁的身形，用现在俊男标准，算不上高大威猛，但相貌却是当时单位五百多人里如果要说第二标志，没人敢说第一。具体长相，与日本电视连续剧《血疑》里演父亲的大岛茂几乎无异，并且穿衣风格时与大岛茂撞衫。一次，我到老袁家串门，他指着自己身上一件双排镀金铜扣的挺板西装问我，懂什么牌子吗？我说不懂，老袁说是“皮尔·卡丹”，这是老袁较早就留给我的印象，爱穿，并不失品味。

最先，与老袁认识缘自偶然，有一回在上海一个招待所里，我见先已住进的几位同事正与一陌生人说话，我问同事正说话的陌生人是谁？这时陌生人转身主动与我握手寒暄，并自道姓名，说是刚调到我们单位，还未来得及报到，即已受命出差来沪。我就在想，这人能耐。就这样，出差结束回到单位后，我与老袁开始走近。并很快熟络，原来俩人同住单位附近一个住宅小区，由此，短时间里俩人近乎走成了“蜜月”。

老袁性格爽朗爱开玩笑，再正经的事情，从老袁嘴里说出，从无正经味道，这是我对老袁最直接的印象。一次，老袁与他爱人第一次到我家串门，进门见我家内，还没等我介绍，老袁即以惊异的目光看着我内人称呼，“是弟妹吧？！”随即转身向着他同来的爱人诡异的说，“老袁结婚早了，不然……”这就是老袁说话的风格，即便调侃，也是反应敏捷、机警而不失幽默。

与老袁相处久了，懂老袁除了以上，另外还爱喝点酒，这是后来慢慢才晓得。一次，老袁与我一同出差，路经省城时我们一同去了一趟我叔叔在省城工作的单位，算是顺便上门问候一下长辈。我与叔叔说，当晚，我们要乘火车去往北京，当时天气很冷，说话间叔叔转身从就近书橱里拿出一瓶好酒说：“你们夜车上喝吧！驱驱寒。”我谢过叔叔说：“不要，我不会喝酒。”稍后，在离开叔叔家的路上，老袁迫不急待的用手肘撞我，“你不会喝酒，我会啊！多可惜，这么好的酒让你给推了。”原来，老袁好酒，且为见酒即欢之人，算是初懂。

这次，俩人一起出差，因火车票难买，我就发愁，老袁却不然，还淡定的对我说：“愁什么！”原来，老袁有个长辈亲戚在省府某机关里做事，他说：“我们去一趟亲戚家。”当天午后，我随老袁一同前往，路上我问老袁，“要不要拎点小礼？如水果之类？”老袁说：“做什么？不必！”来到老袁亲戚家，一户紧邻省府机关附近的独门围墙近在眼前。进得院屋，见陈旧房貌，猜着，这小院应该为民国时旧府人员留下。由于我们去的比较早，屋主人还没有下班，只见老袁与家里平辈们寒暄问候。过后，我催老袁是否拜访结束可以离开？老袁说：“急什么？我们不是来让买火车票的吗？”近傍晚，主人下班了，进屋与我们客气招呼后跑去厨房催促家里人赶紧弄晚饭。这时，老袁让我安心待着，并安慰说：“既来之则安之，勿躁！”并补充与我耳语说：“今天晚饭不会太差。”

次日上午，老袁接到他亲戚通知，说是火车票已经弄到，是当天晚上的。这样，我们就踏实了，我问老袁，乘车尚早，要至晚上才动身，这一整天我们如何度过？老袁对我说：“我带你玩去，拜访几位我在省城的哥儿们，先去省歌舞团戏戏。”我说：“你熟悉？”老袁甩出一句“跟着走就是。”我心里想，老袁神通。印象里“歌舞团”就是个特别的地方，美女如云，再就是一群懂乐器的人和一些总是娘娘样的跳舞男生。果不其然，来到歌舞团后，老袁与一帮旧熟一一寒暄招呼，并不时向男性熟友们一一打听，X X丽呢？X X芬呢？稍后，几位“美女”来到我们面前，印象里，素颜的她们与平日里舞台上的美人儿判若俩人，但看得出毕竟专业人员，训练有素，竖在我们面前，个个都是站有站姿，坐有坐相，女性气质没得话说。临近饭点，老袁的熟友留我们吃饭，说是就近外面找个地方，于是，客随主便，我们跟随他们男女几人不多路程走近一家西餐馆，这时团里一位男的向着老袁说：“今天就几个人，我们一起吃西餐吧！我懂老袁爱喝一口，今天委屈你了，都喝女人酒。”男的话落，身边一位女士将手中一只拎袋提高，在老袁面前晃了一下，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来到餐馆，大家各自落坐，我心里暗喜，这在我可是此生第一回。虽然，之前也吃过伪西餐亦中亦西的饭菜，今天，纯粹西餐我还是第一次，何况，那时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西餐馆在城市里尚属稀罕。这时，一位男性服务生手拿多本菜谱走近，分发我们各人一本，吃西餐的规矩，每人手捧一本菜谱各自点餐，这个，我似有点懂的，但真要读着菜谱自点，我还是感觉陌生，这可是一项技术活儿，里面是有门道的，如有人点了某道异域风味的烤牛排，还补充说明要几成熟的，这个，我就不是太懂。于是，我对身边老袁说：“你点什么，我与你一样。”这样，老袁也就每样点了双份。餐进行时，记得一服务生给桌上上了一小盆儿淡黄色的方块东东，貌似小小蛋糕，是一只共享盆儿，我就好甜，正用餐叉欲前往盆中，这时老袁在一傍眼㨗手快用肘碰我，说那是牛油，不可直接进嘴，这个是要刮在面包上食用的。我当时神情一楞，差一点出了洋相。

餐后，我跟随老袁又去到省城一个艺术院校，见过一位年轻的音乐老师，是个家乡人。后来获悉，这位老师不久后去了美国，多年以后回来，拍了一部《富春山居图》故事影片，他已是该片的导演。

傍晚，我们从学院出来后就直接前往车站，临到检票闸口时，忽然被检票员拦住，说是车票上印着的是东站上车。这时，我俩恍然大悟，之前没有认真看过车票上的每处文字，我们粗心了，于是俩人立即冲出候车大厅至车站广场招手打的。那时，我们不懂省城老站东面不远的地方新建一座火车站已经启用，就理所当然的以为乘车仍在西站（老站），故而才出了差错。来到新站，我们赶紧以100米冲刺速度直奔候车厅检票闸口，走近却被告知，列车早已开出车站。至此，手上好不容易弄到的车票就这样被我们俩个“聪明人”硬是给作废了。接着，我们来不及沮丧，只得赶紧到车站售票窗口买了两张另一趟非省城始发开往北京的无座位车票，仍是当天晚间的。好在，我们很快调整心态，一切全当插曲，毕竟行程不曾耽误。

说来也巧，上车后我俩不长时间就候到两个座位，庆幸没有站立多久，这时，我从行礼包里拿出一瓶面酱，是出门时母亲备我路上吃的，老袁之前不懂。 面酱一点不咸，里面全是花生肉丁，口味甜雅雅的，我们面包蘸酱，全当车上夜饭，只是老袁边吃边叹：“就是没有酒吃。”到了北京之后，再一路兼程后面各地，因没有机会喝酒，那瓶肉丁花生面酱就一直每晚至于各地住店的暖气片上，后来，到了欲想打开再食时已发现馊了，原因应该是酱里和料太多太足冲淡了面酱的含盐量，至使其几晚上在客房暖气片上热馊了，实在可惜。

此趟出差最后一程，从大连至上海，老袁与我商量乘一回海轮如何？因为过去我们都未乘过，欲想共同体验一回海浪的感觉，于是俩人一拍即合。谁知，这趟海航当客船航至渤海湾时夜遇海面大雾，为航行安全起见，客轮被迫在海上抛锚停航，并昼夜不间断拉响船笛，互致海上轮船警觉。这样一来，本来一天一夜的航程可能就要延误到港时间，也许要两天两夜，三天三夜，或许更长，只要海面上大雾不消，船就无法再启航行。彼时，我与老袁身上的现金和全国粮票是掐算好的，如没有意外，出差费用撑到回家应该正好用空，不会有剩。现在遇上大雾天气，船锚海上一直不开，在船上的一天三餐就是不小的开销。第二天，我与老袁商量必须节省用钱，由一天三餐改成两餐。算是一个自我解因的应急办法。那料，这一事刚缓又生一事，事情是这样，我们，由于整天宅在船上烦闷，俩人为找乐子，就在客仓里居然不顾同乘的感受，开始象俩孩童一样打闹起来，别人看着尽笑，说俩个一点不象成年人的成年人会如此搞笑打闹。由于打闹时双方没有自控，搞闹的力度不断扩大升级，最终失控将客仓里一盏吸顶照明灯给打碎，这下俩人意识到可能闯下了大祸，损坏公物是要赔的，于是，俩人赶紧商议决策，既然闯祸了，认为态度很是重要，与其让船员发现还不如主动找船员认错为好，最好的结果是取得原谅和同情，不让赔损，事实证明，我们的决策是正确的。接着，老袁找来船员，将编造的原因主动向他说明，并得到同仓乘客证明。船员听过我们说明情况后，提醒不要声张，他自己将破损的灯罩从仓顶灯座上卸了下来，然后独自一人走到仓外甲板上将损坏的灯罩给扔进了大海里。

船，仍锚在海上，四周全是蔓雾不见任何过往船影，抑或根本没有船在过往，也不见天边……所谓的海蓝与海景此刻荡然无存，我们心情不爽，每天在船上就是等着就餐铃声响起，吃过早餐等中餐，吃过中餐等晚餐。好在就餐都是乘客自己掏钱购买，没有强行硬配，这样，我与老袁就可以每餐省着花，见好菜再馋，也相互鼓励忍着，憋着，万万不可任性，今日有酒今日醉。并自控从上海到家的船票钱也是万万不可再动。往后即便去餐厅排队打餐，也只能打一碗菜汤，两人米饭泡泡填肚算了。民间有俗语说，船到弯头自然直，说的就是人到难处至极时，或许就有转机。说来也是真巧，转运说来就到了。那天，我与老袁按船上习惯，听到铃声一起前往船上餐厅买饭就餐，俩人各自正排队前移，这时我注意到老袁排着队的前面有一人弄丢了一张纸币掉地上，老袁也注意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天降陷儿饼情形，只见老袁不动声色，眼捷手快用自己的智慧迅即将地上纸币连同自己刻意掉落的一张一同拾归了自己，一时即挽救了我们后面的窘途命运。餐后，我与老袁走在回客仓的船甲板上面面相视笑个不停，有如中彩一般开心。莫言曾经说过，“道德，那是些吃饱饭撑了的人想出来的词，对于一个处于饥饿状态下的人，是不可以奢谈道德的。”（大意）。后来，我与老袁结束了此趟出差回到居住地城市的码头时，上岸后已经是一顿早饭钱也拿不出来了，俩人将身上仅剩的一张全国粮票在港口街摊上换了一顿早饭。

这次出差过后，俩人在单位已是形影不离的兄弟，情谊一时甚是亲密。下班回家，老袁弄好吃的常叫我过去陪餐，我有什么稀罕吃的也会及时拿去与老袁分享。这样正欢期间，有一回突然出了个意外。起因是，有一次我爱人老家来人，从当地带来不少鲜活的海鲜蟛蜞，只能生戗，绝对是佐酒的佳肴，我很快想到老袁，猜他一定欢喜。于是将蟛蜞一分为二给老袁拎去，让他自己戗了佐酒，老袁接过蟛蜞连声说：“谢谢！谢谢！好东西、好东西！”谁知，因老袁可能戗食过多，当夜即至肠胃不适，深夜里俩人就在床上肚痛打滚，接着上吐下泄，不得不连夜打的奔医院急诊掛水，这些，我是次日上午才晓得，颇深感内疚。这事提醒，特别是海鲜生戗食物，有个身体适应差异的问题，万不可与人瞎送，这是教训。

提到喝酒，此好，老袁在单位里是出了名的，之前，单位里能喝的人已有几位，甚至有人号称酒鬼，一时独霸一方，自从老袁调进我们单位，后经几轮“沙场”检验，老袁就成了单位里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钟𣁽”，专治在酒桌上称雄斗狠的“酒鬼”那么，老袁究竟如何能喝？我，仅从一次偶然见过的情形探得老袁能喝的真相。那是有一年的春节假休，我与老袁碰巧有一天被安排一起在单位门卫值班，当值那天，临近饭点时老袁问我如何解决？我说：“反正家住不远，由我到家里取食过来如何？”老袁说：“行！别忘了带酒。”我按老袁吩咐，返回时带了一瓶白酒，瓶盖虽已开过，但酒应该仍为满瓶。老袁见酒满脸堆笑，随后就着仅有的一点小菜，他自斟慢饮，不知不觉一瓶已经见底，观神情老袁似尚未尽兴，问我家里还有酒没有？我回话老袁，“可能还有一瓶甜酒，”老袁借着酒性提高嗓门说：“好！再去拿来。”这是我第一次见老袁如此能喝，或许，这点酒对他来话，只是刚刚开始，老袁边喝边对我说不要小瞧了他，我回老袁：“怎能！”。其实，老袁喝酒也只是他生活中的一好。老袁的爱好其实还有很多，如老袁会乐器、好交友、懂穿衣……等。

其时，老袁在单位为解决文凭问题，去过电大带薪学习两年，据说不长时间，就与老师酒水来去，师生很快成了兄弟。学习结束后返回单位，老袁做了几年办公室主任，把几个单位领导“忽悠”的甚是欢喜。期间，我常见老袁因公文书，本来，一手可以成为毛笔书法的漂亮字体，硬生生就着钢笔写了一辈子，太可惜了。

再后，单位情况不好，我为寻求生路离开，与老袁作别了几十年，然而，一声“老袁！”在我内心无不经常喊着……为此文记录的理由。

2023、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