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姐情

千和

传统的正月十五元宵节，现在几乎变成纯粹的灯火焰会了。在我的记忆中，我们老家的地方还有“请七姐”的习惯。

“请七姐”是女人们的一项活动。年年的元宵节，我家对面的白家大院灯火通明，门里门外的很多姑娘媳妇们都喜欢来这里“请七姐”。相传，七姐是天宫王母娘娘的最小女儿，因娇惯任性，王母就准她在每年元宵节夜下界人间，与凡家姑娘媳妇共享欢乐。据说七姐爱美、漂亮、又虚荣，下凡时需要姑娘媳妇恭请才到，还不是每家每户想请就到的。她还要摆摆架子，讲讲排场。

元宵节的前几天，白家伯母就开始准备“请七姐”的道具。她把直而光滑的高粱秆剥了皮、削了节，整整齐齐地放起来，等节日之夜，大家过来挑着使用。她们先是把挑中的高粱秆竖劈两半儿，把中间的芯子挖空，然后把谁的银手镯、金耳环套在秆上，再用红绸绳把劈开的高粱秆两端扎起来，在上面嵌两朵大大的花朵。这就是“请七姐”的轿子了。

轿子做成之后，由两位心灵手巧的姑娘撑着，意为抬轿；轿子的两边还有两个帮轿的，这多是聪明伶俐、能说会道的媳妇。她们口里念着：“七姐姐，下凡来，想坐轿，俺来抬，大家都在等着哩，请您梳洗打扮快点来！”七姐若是来了，高粱秆便会一张一合地不停煽动。这时，便可和七姐沟通了。若是你有心里话难以启口，可默默祈祷，七姐会猜透你的心事，给出一个自己心里想要的显示。七姐对讨问她的事情，若是应了你的心愿呢，高粱秆会一张一合，或两张两合、三张三合；若是不应呢，高粱秆不张不合或只张不合、只合不张。有心眼多的媳妇，爱和七姐嬉戏作乐，讨问什么事情，求七姐给她七张七合甚或更多时，便能听到高粱秆在张张合合中发出的“呼呼”声，让人理解为七姐很不耐烦了；那些花言巧语的媳妇们又会求七姐原谅一番。

“请七姐”时，男性是不能在场的；若有男性在场，七姐就请不到。若是有哪个凑热闹、看稀罕的小伙子求白家伯母同意，想躲在角落里窥看时，也会被姑娘媳妇们给“请”出去。

有一年，白家聪明能干的大嫂想出一个鬼点子，要让几位姑娘问女婿，这倒迎合了姑娘们的心意。但她接着说，大家不管谁，所要问七姐的话必须当面说，不许祈告、默念。几位大点的姑娘一番假意推辞后，就由大到小向七姐开口了：

秋芳姑娘喜说爱笑，她想找一个当兵的。

玉凤姑娘好高骛远，她想找一个有体面工作的。

水仙姑娘羞羞答答，她想找一个教书的。

玛瑙姑娘忠诚老实，她想找一个有点手艺的。

……

高粱秆在不停的张合中，她们都如愿了。

轮到仪态大方的敏姑娘，她一反常态，竟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脸颊涨得像一只红苹果，“我，我……”一阵噱笑，嬉笑，她的鼻子一酸，竟然哭了。

妈妈走了过去。她双手合十，两眼微闭，一本正经地求七姐显灵：“让敏姑娘找到一个贫下中农的好婆家吧！”在场的人都愣了。白家大嫂机灵地默默合掌，学着妈妈的样子为敏祈祷。可是，高粱秆一动也没动。

……

后来，秋芳嫁给邻村的一个汽车兵了。

玉凤跟随了一个再婚的铁路工程师。

水仙和本村的一名民办教师结婚了。

玛瑙如愿以偿，和一个木瓦工过上了平平安安的小日子。

……

敏，在我妈的撮合下，做了外公一个学生的儿媳妇。用敏的话说，是自己高攀了，从一个富农的女儿变成地主婆了。

半个世纪过去了，白家伯母已年纪过百，白家大嫂和母亲也早已双鬓斑白，和她们一起“请七姐”的姑娘媳妇都先后做了妈妈、奶奶、外婆。最让人挂念的敏，大女儿是光荣的人民教师，小女儿是让人羡慕的教材编辑，外孙、外孙女乘欢膝下，乐趣无穷。

今年的元宵节，妈妈和秋芳、玉凤、水仙、玛瑙等好不容易又凑在一起。她们的容颜在岁月流逝中虽已失去了当年的光彩，但对生活的喜悦还是掩饰不住地挂在脸上。说起“请七姐”那阵儿，个个笑得有情有致。妈妈说：“咱当年咋没有试试，让两个心拙手笨的姑娘来撑轿，看能不能把七姐请来呢！”

说着，她们又笑了。笑得还是那么有情，有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