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读起来很费劲儿的书——慢嚼细咬读胡志金的小说《钢枪在手》

春暖花开

<p class="ql-block">我同胡志金同志是老熟人了,二三十年前都认识。</p><p class="ql-block">我记得他是建设厂“大厂房”里,摇“靠模铣”车床的。建设厂大厂房,那是有名气的地方,三车间,四车间,七车间,九车间挤在里面,上千台机床排列着一起发出隆隆的声音。鼓风机和排风扇也起劲的在那里喧嚣。机床加工零件时发热冒出的青烟在低矮的厂房里飘不出去,东蹿西钻。</p><p class="ql-block">大厂房里呛人的“调水油”的味道,柴油的味道以及加工零件冒出来的青烟搅混在一起,委实让人呼吸不畅。</p><p class="ql-block">当年,邓小平同志来建设厂视察参观,建设厂的领导喜滋滋的告诉邓小平同志说,这就是我们的“生产流水线”。邓小平一听,立马就揭穿西洋镜说:</p><p class="ql-block">“啥子流水线啰?分明是击鼓传花嘛!”</p><p class="ql-block">一语中的,击中要害。那时候建设厂生产零部件都是用铁砣砣剥皮挖心,圆车铣车钻车刨车一刀一刀的加工出来,车床挨着车床传递着加工。</p><p class="ql-block">工作场所简陋,生活艰难。</p><p class="ql-block">胡志金同志就是在嘈杂沉闷混乱的环境里构思着自己的散文或者是小说。</p><p class="ql-block">我现在都还记得他的模样:小个子,瘦筋筋;一对细眯眼儿,对人对事有点大大咧咧。他走进我们的办公室,习惯性的是右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他眼神鬼鬼祟祟到处瞅,好像我们在进行违法活动,或者是衣柜里收藏了美女似的。然后,他才对俺叫一声:“老李!”</p><p class="ql-block">他从来不对你喊“老师”,也从来不对任何人叫“老师”。能够叫你“老李”就相当不容易了,是对你最大的尊重。也许他从来不善于巴结,溜须拍马吧?或者是从来就目中无人?</p><p class="ql-block">听说他是“超龄生”,没有读过高中。建设厂的超龄生没有读初中高中,都直接进工厂了。他们是比较有福气的,哪像我们还去农村当知青儿,折腾了好几年的美好时光。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梦幻着美好的希望,居然想当作家,孜孜不倦地写散文,写小说。他的文字优美流畅,对人物的刻画往往几笔就能够活灵活现。好多次,我劝他写写消息,通讯报道,宣传一下他们车间工段班组的好人好事。他撇撇嘴说:</p><p class="ql-block">“爬!老子帮他们吹?!”</p><p class="ql-block">所以,他的散文小说也只能经常在我们报纸的第四版副刊上出现。</p><p class="ql-block">也可能是他的这个自鸣清高的性格特点吧!虽然有写作能力,他的散文还在《建设集团报》《重庆日报》和一些期刊上发表过,可在车间里却始终没有被“重用”。他没有自甘堕落或者怨气戾气喷天,似乎对自己的景况并不在乎。他业余时间写自己的小说,写自己的散文,不亦乐乎。</p><p class="ql-block">好多年以后,有人突然对我说,认识那个胡子金吧,他出了一本小说了!</p><p class="ql-block">我吃了一惊,这家伙真的“写出名堂”来了。而且一写就是32万字左右的大部头,还是解放军文艺出版社正式发行哩!“解放军文艺出版社”!那是当年我们好多文学爱好者梦中神圣的不高攀的殿堂啊!只有那些伟大的作家写出来伟大的作品,才能够在那里出版发行呀!</p><p class="ql-block">胡志金同志居然成了作家了,而且写了砖头一样厚的小说。</p><p class="ql-block">小说的名字是《钢枪在手》。</p><p class="ql-block">我们见面的时候,他有些洋洋得意的告诉俺,说:“你去网上查。”</p><p class="ql-block">言下之意就是说他不是吹牛,他发表的这些小说都是正规渠道上的。而且,他还说你去网上买几本,我给你签字儿。</p><p class="ql-block">我就上网查询,果然把他的小说《钢枪在手》查到了。这本小说发行量不是很大,销售不佳(销售不到十本)。为了表达我的敬意和支持,俺直接就在网上订购了三本。一本自己留着,另外两本送给俺的“兄弟伙”,想向兄弟伙们炫耀一下,说咱的朋友出书了。</p><p class="ql-block">这部小说一本居然要价40块钱,我买了三本就是120块钱,很是心痛了一下,这个月起码要少抽四包烟了。但考虑到是以前的朋友,同事,文学爱好者,应该“表示表示”也就欣欣然了。</p><p class="ql-block">俺不知道胡志金同志出版这部小说花了钱没有,他自己说没有花钱。</p><p class="ql-block">小说的开场,他是这样写的:</p><p class="ql-block">“秋天的清晨,空气里早就没有了夏季炎热的火候,整个天空除了远方,还映着十里钢城的红霞之外,到处都干干净净的。”</p><p class="ql-block">这是他以前写散文时的笔调,对我来说有一些熟悉的感动!</p><p class="ql-block">我本想一口气看下去,但是我发现有一个问题,不禁皱起了眉头。他这里所说的“十里钢城”指的是哪里啊?我猜想,可能是说的重钢吧?!我们建设厂和空压厂以及重钢是相邻的三个重型工业企业。</p><p class="ql-block">我们曾经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曾经在杨家坪,谢家湾以及大渡口那边的人,可能知道这些,如果让现在的年轻人来看的话,他们就会如坠云里雾里了。</p><p class="ql-block">我以为这是小毛病,继续往下读。读到第三页,倒数第二个自然段的开头。胡志金同志是这样说的:</p><p class="ql-block">“厕所也是苏式的。”</p><p class="ql-block">我就疑惑不解了。当年建设厂“苏联式的厕所”是怎么个厕所啊?我就努力的回忆猜想,终于想起来了:一个简陋的平房里,挖一个地沟,敷上水泥。再在地沟上建许多一米见方的隔板。大便的人就蹲在水沟上的隔板之间。从门口进去就看得见那些人白屁股晃晃的。他们一个个头顶着头或头顶着人家的屁股,还有的屁股挨着屁股,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三层板……哈!还有哩!大粪堆积在水沟里,臭气熏天。大粪要溢出来了,才有人用黑色的塑料管子牵来水进行冲淘。所以,那种厕所又湿又臭。</p><p class="ql-block">后来又一想,人家苏联那个时候是比较发达的社会主义国家,他们的厕所不会是这么又脏又臭又潮湿的罢?如果不是,那么我就想不出来“苏式的厕所”到底是什么样子了。</p><p class="ql-block">哎呦,那“一幢土黄杏黄的苏式楼,到底是一种什么建筑?100多年以后,我们的子孙看这部书的时候,恐怕要去查找资料,像考古学家一样研究半天吧?</p><p class="ql-block">在俺的印象里那种“苏式楼”恐怕是这个样:红砖砌成的一楼一底的洋楼。旋梯在楼房的两端撇露在户外。“老段”住楼上,从“Z”阶梯下楼来,就看见“八级张”抱着一个晶体管收音机,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尿罐儿。一楼房间没有厕所,大家就只好用尿罐代替了。二楼六户人家只有一个厕所,也只有一个蹲位。那个厕所的门在窄窄的走廊对面正好对着“八级张”的房间门……</p><p class="ql-block">这样,我们可能就对这种“苏式楼”有了大概的印象了吧?胡志金同志恐怕以为读这本书的人都是些像他一样上了年纪的人,都在那个时代生活过,都知道“苏式楼”是什么样子了。</p><p class="ql-block">我也爱犯这种毛病,写自己过去的生活,总是没有从自己非常熟悉的环境里面跳出来,以为人家也非常了解那个时代,那个环境,那些个具体的人或具体的物件。</p><p class="ql-block">举一个例子:</p><p class="ql-block">80年代初,建设厂钳工师傅们使用的那个“虎钳”,现在的年轻人知道的恐怕不多吧?</p><p class="ql-block">要写它,就不专门进行介绍,就来一个现场细节描写:</p><p class="ql-block">一米二见方厚重的木桌上,老虎形状的铁夹子把铁块固定牢了,官清就端了锉刀,闷声不响地呼呼的干活了。不一会儿,台桌上就铺满了一层铁屑灰灰……</p><p class="ql-block">这样说,不是说俺写的好,而是讲清楚一个问题:写的东西一定要让人家看得懂,看得明白。所以,读《钢枪在手》的这部大部头,感觉像是在读一本传记,又像是在看一部小说。</p><p class="ql-block">写传记没有更完善更精确的史料,没放开来真实地写,完全就是像在黄葛树下和同龄人聊天,聊那些鸡毛蒜皮的过往;写小说又想兼顾那个时代,那个时代重庆鹅公岩地区。我们一会儿看见是杨家坪谢家湾十里钢厂“坐落在祖国大西南重镇的一座军工厂,与另一座坦克工厂连在一条线上”的交待。让我们看见名叫“老段”的和叫“官清”的在一幢土黄杏黄的苏式楼”外相遇,他们一天到晚胡思乱想,莫名其妙的猜想“第三次世界大战打起来没有”。</p><p class="ql-block">以官清这个老工人为主线的话,那么就要表现他周围的人,他的生活状态,生存状态,他的精神面貌。看了半天,我猜他是个男人,单身汉,没有老婆,没有儿子,只有邻居“老段”和工友张麻子,八级张。而且让人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把这个老工人的名字取名叫“官清”,文绉绉的。既然是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从解放前过来的老工人一般就是德贵、富贵、长贵之类的名字啦,怎么取名叫“官清”?像一个洋大学生的名名,是一个文化人的名字罢?</p><p class="ql-block">符合当时的历史,当时的时代,当时的生活至关重要。</p><p class="ql-block">其实,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恐拍还是没有连贯的故事情节和矛盾冲突,所以可读性吸引力不够。他们生活在几栋苏式楼房里,怎么会没有生活冲突呢?</p><p class="ql-block">读胡志金的小说散文,以及现在手上的这本《钢枪在手》,总感觉他笔下的人物都是些神经叨叨的,总是表现出让人不可理解的言行语言和形象,象乡镇集市上那些时隐时现的熟人,看见了想去打声招呼,又突然消失不见了。看不明白他笔下的这些人要做什么,要说什么,说些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说看不懂吧,他描绘的那些场景,那些人物的神态,却好像又有一些熟悉。</p><p class="ql-block">这又使俺想起美国比较有名的黑色幽默长篇小说《22条军规》。这也是一本像砖头一样厚的小说。俺看了好几遍,始终看不懂,但是里面的那些人又总是活灵活现地在我们眼前晃动。</p><p class="ql-block">小说的第二章《千里铁骑》讲的是一个叫做段庆山的中国人和一个名叫卡利亚的俄罗斯姑娘的故事。</p><p class="ql-block">我一看这个故事,就知道是胡志金同志虚构的故事。因为我敢肯定胡志金同志这一辈子都没有真正和某个俄罗斯人打过交道,说过一星半点的话。甚至,俺怀疑他说不完一句俄语。</p><p class="ql-block">开初,我不明白胡志金同志为什么要写这个故事。我猜想,他凡是跟枪有关的事、人都可以写吧?只要把枪拿在手上的老人小人;男人女人都可以写。</p><p class="ql-block">这本书一会儿写故事 ,一会儿又写“建设厂厂史。就如同一个人同时一边打麻将,一边斗地主,让人有应接不暇之感。</p><p class="ql-block">如果不信,我就随手抄录一段:</p><p class="ql-block">“汉阳兵工厂迁至重庆之后,并未在市区建厂,而是改在离重庆50公里的铜罐驿山区。这里有几个因修成渝铁路而停建的隧洞,这三个洞分别叫王爷洞,蜂窝洞和月亮洞……”</p><p class="ql-block">我认为,第三章《口水人生》是全书写得最为精彩的一章。讲的是官清和张麻子生活细节,具有浓烈的那个时代的生活气息。</p><p class="ql-block">第五章《走向人生30年》,张麻子的形象超过了官清的“清晰度”。因为整整一章,一万多字都在写张麻子的生活以及他的家庭。而本书的另外一个重要人物“官清”却没有享受到这个待遇。</p><p class="ql-block">第六章《天空瓦蓝》,讲鸟的母亲的故事。鸟是谁?不知道。小说里没有说,可能是一个小孩儿吧!至于男孩女孩都无所谓了。我看着看着恍若胡志金同志正在写乡村田园生活哩!</p><p class="ql-block">鸟的母亲怎么纺线了?还不如写她把厂里面油浸浸的线手套拿回家,碱水煮了洗干净晾干,拆下来织毛衣哩!</p><p class="ql-block">60年代建设厂的工人们,大多数是烧煤球儿,星期天总有不少的工人找来黄泥巴兑水混合煤炭灰捏成一个个的圆球,放在房檐下;几家人共用一个水龙头,排队取水;还有每天早晨起来倒尿罐。夏天最热的时候没有电风扇,大家到了晚上就从家里面抬出“凉板”安放在门外歇凉,一家人大大小小,都穿着用被单改缝的大花裤衩儿,叉脚舞爪的躺在上面睡觉。俺猜想,那个张麻子天长日久总是穿的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上班,他从不买鞋,总是穿厂里面发的轮胎底反毛皮的“劳保鞋”等等等等……</p><p class="ql-block">鸟的母亲在纺线、喂猪、种菜,这不是农村是啥?是的,当时建设厂很多工人在厂区边缘地带喂猪种菜,我家也是其中之一,每年我们都要悄悄的躲在屋里宰杀两头肥猪呢!</p><p class="ql-block">但,这个不是建设厂工人生活的主流。《钢枪在手》的小说里很少涉及当年建设厂的特殊的生活场景。比如说建设厂工人发柴票,刨花票,把担来的柴做家俱(做枪托剩下来的边角余料,建设厂的工人弄回了家,舍不得烧,就拿来做家具),凭票排队买肉买菜等等应该大写,重彩浓墨。</p><p class="ql-block">所以,在看《钢枪在手》交代的史料,好像是建设厂,但反映的生活却都不怎么不熟悉。那个时候不管是张麻子也好,官清也好,老段也好,几乎应当都是穿那种厂里发放的蓝色的“劳保服”和轮胎胶底的“劳保鞋”。他们裹叶子烟抽的描述到是时时出现。</p> <p class="ql-block">那个在天鹅宝蛋打靶场种菜的鸟的母亲干啥叫“鸟的母亲”?建议改成赵二娃的娘,或是李二娃的妈,这个名字更实在些!</p><p class="ql-block">“鸟的母亲”是不是有故弄玄虚之嫌?</p><p class="ql-block">小说的封底有一段话,我想大概是编辑对这部书的评价吧,是这样写的:</p><p class="ql-block">这部作品塑造了一组兵工厂前辈的形象,反映了60年代神秘的兵工厂内部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纠葛。主人公张麻子追求完美的艺术形象,无不源于作者对祖国母亲的热爱和崇敬。老工人官清为国家默默的奉献的牺牲精神,同样也是今天我们所要汲取的宝贵的源泉。使人在了解神秘的兵工厂之余,也走进中国军工生命空间和精神世界。</p><p class="ql-block">为什么没有人给这部书写个序呀?那怕弄一个几百字上千只的“编后感”也行。</p><p class="ql-block">此书2011年一月发行,至今有十几个年头了,建设厂的人为什么很少提及这本书以及这本书所反映的那些人和事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