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行医手记（3）

Jerry Liu

Frank 今年84岁，已经找我看病6-7年了。第一次看他的时候是在医院里，他因为轻度中风住院。当时的血液检查发现他的血色素高于22 （正常范围是12-15）于是当时给他进行了放血治疗（therapeutic phlebotomy). 不出预料，之后的分子生物学检查发现他的血液里有一种叫做JAK2 V617F 的突变，确诊为polycythemia vera (真性红细胞增多症）。

Polycythemia vera (简称P vera)是一种慢性的骨髓增生疾病。这种病95% 以上的病例都会有JAK2激酶（JAK2 kinase)的分子突变，造成了超高活性的JAK激酶，进而引起了骨髓中制造红细胞的干细胞过度增长，于是血液里红细胞和血色素超高。

P vera 从定义上讲是一种癌变, 但与白血病不一样，是慢性的。骨髓和血液中不像白血病一样出现未分化的原始细胞（blast)无限制的增生，而出现的是过多成熟的红细胞。这个病如果能控制好，病人的寿命大多不会受到影响。只有少数人（10%左右）经过很长时间可以转化为像白血病一样的恶性骨髓疾病。既使这样，如果P Vera 这个病没有及时诊断及治疗，也会发生由于红细胞过高，血液过于粘稠而产生的并发症，如中风和血拴等。治疗和控制这个病有两种主要的方法：年轻的病人及症状较轻的，可以用定期的放血治疗。比较严重的则需要服用一种比较缓和的化疗药片叫做hydroxyurea (羟基脲）。

Frank 属于这第二类病人。他服用hydroxyurea已经好几年了，基本上没有副作用，只是需要每一两个月查一次血，根据血细胞的计数调整药量，一直都很稳定。如没有其他的意外，他的寿命不会因为这个病造成影响。

Frank 本人也有很有意思的故事。Frank 出生于二战期间的波兰的一个犹太人家庭。他有一兄一妹。Frank 是生在他们一家逃往美国的路上。他是早产儿，而且当时他们的家境和医疗条件很差，他差一点就夭折了。他刚出生后父母都不太抱希望，把他放在一个装鞋的盒子里放在炉子边暂时保暖，准备也许几天之后就连鞋盒子一起扔掉了。可是没想到他微弱的生命竟然坚持了下来，而且更幸运的是不久之后他们一家终于辗转到达了美国，而且马上得到了当地社区和医院的照顾。Frank 很小的时候有段时间营养不良和贫血，但是因为有了相对好的医疗条件，他都得到了及时的医治。其实他对童年的记忆是很好的，因为他记事时起是在美国长大。刚生下来时的情况是后来听家人讲的。Frank 和美国其他家庭的孩子得到了差不多的教育，小学、中学、然后大学。毕业之后他做了会计师，一直干到60多岁退休。他的夫人曾是小学教师，也已经退休多年了。Frank 也有一儿一女，一两年前还添了一个小外孙女。他最近给我看了节日期间全家人的合照，老俩口加上儿子、女儿两家，还有小外孙女七个人，也算是儿孙满堂，其乐融融了。Frank 的哥哥和妹妹几年前都相继去世了。Frank 几次半开玩笑跟我说，他出生的时候是他们家里最没希望能活下来的，可是现在却成了活得最长的。他小时候得过的是贫血，可是现在反而是血过多了。Frank 指着他全家的照片，很有感触地对我说：“Doc, this is what American Dream is all about…”

Frank 的故事让老刘产生了两个感想。一是有关生命，它既是很脆弱的，又是很顽强的。当生命度过了脆弱的关头，它往往就会生长、开花、结果，就像Frank 一个差点夭折的早产儿，他竟然可以活下来，而且能够有今天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所以做为一个医生来说，救治一个再脆弱不过的生命，都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

再一个感想就是Frank所说的美国梦。对American Dream的解释众说不同。很多人认为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发达了，富贵了，甚至大赚一把，可以称之为美国梦。可是我想Frank所说的，也是很多人在美国都能经历的一个梦，就是他们曾经受到迫害，甚至差点夭折的时候来到美国，在这个国家里不论你的过去是怎样，也不论你的政治见解与别人有什么不同，都能在一个公平的制度之下受到保护，能够平安地生存下来，能够有机会在公平竞争的环境中生存和发挥。就像Frank 一样，以一个近乎夭折的生命来到了美国，他能够平安地成长，受教育，找到合适的工作，有了幸福的家庭。他虽然属于中产阶层，并不算富有，但辛勤工作几十年后可以安度晚年，其乐融融。我想在美国有相同经历的人会有很多很多，因为美国最初的时候就是以这样的理念而立国的……

这可能又讲远了。老刘虽对政治感些兴趣，但不想在这些手记里过多谈论政治, 只是有感而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