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正利二狗

消失的山文化 随着最后一批老人的消失，山村也彻底悄然地消失了。 山民，纯朴善良，热情好客。不是一村人，胜似一村人；不是一家人，就像一家人。祖祖辈辈，亲连着亲，心连着心，其实，张王李赵本同根，说的就是山里人。 旧时的农村是个热闹的农村，有着农村该有的样子。那时的大山里，有许多的村子。且，三里一村，五里一寨；炊烟袅袅，热热闹闹。 田间地头，老爹一声声吆喝，耕地的牛儿翻起一道道湿土；杨柳荫下，姑娘小伙子，一句句情话，羞得一对对鸟雀们直往云霄里钻。 登高望远，晴空万里，乡村美景，尽收眼底！村连着村，户挨着户。绿油油的庄稼，蓝盈盈的溪流；肉妞妞的羊群，白净净的小道。 ……一股风刮来——乡亲们像逃难似的，陆陆续续进城去了。真应了那句诗里的情景——三年五载后，绿荫满村庄：地里杂草丛生，院里百草丰茂；窑洞找不见了门，青砖瓦房没有了墙。 村头的老树，依旧杵在秋风里。老人似的弓着背，向头顶飞过的雁群招着手——孩子们，明年春天还回来不？ 秋过了是冬，冬过了是春。雁群飞回来了，当略过村头的老树时，一声声“老爹”，“老爹”的呼唤着。雁声依旧，却不见了老爹，就在大雁离去的那个秋天，老树流干了哀思的泪；就在那个冬天，老树佝偻着身躯——在凌厉的西北风里，一头栽倒了！ 山村，随着最后一批老人的消失而消失了。 如今，城市的繁华，城市的喧闹，他没有给进城淘的人带来希望，也没有给进城谋福的人带来快乐。——他不仅迟滞我们对幸福生活的向往，而又淹没了大山母亲对游子们的呼唤：归来吧，归来吆！ 遥想当年，何等幸福！梦回故里把泪洒；村落破败，瓦砾犹在，村口再无唤儿声。 我们大山的格局：不是山重水复疑无路，而是左拐又拐又一村。山包连着山包，村落连着村落。 村落大致是这样子的：左边去时，二里地是阳坡村，右边去时，三里地是马岭村，左边，右边都不去了，你直接下到沟里去，那就来到了常家沟村。 大山就是这样子的：许多的村子就像兄弟姐妹似的，手拉着手，心连着心。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大山就是母亲，散发着她无尽的慈爱气息。 大山里的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都传承了祖祖辈辈的土文化。 大山里的乡亲，你帮我，我帮你，都有一颗热情，豪迈，同甘苦，共患难的心。 春来，布谷鸟在枝头鸣唱，骚动的猫们也开始了要命似的嚎叫。春风吹化了冻土，杨柳又发出了新芽。 大人们也该春播了。可是，那么多的牛，羊粪要桃到地里去，人手不够，怎么办呢？这还真不是个问题。谁要出门了，吩咐一声就行了。 “玉树哥，哪里去呀”？秋生哥哥放下担子，拦住了正要出村的榆树叔。 “去一下横头村供销社，买些拌莜麦的酒；顺便再拐一下马岭村，帮我姑舅训一训那犁地的牛。 “玉树哥，那你帮我告一下，让我三姨夫和我二舅，赶紧和我送粪来”。 第二天，秋生哥家就来了好多的亲戚——有舅舅，有姨夫，有同辈的兄弟。只用了一两天功夫，所有的羊，牛粪就都送到地里去了。 牛，羊粪到地头了，就要开始播种了。人员少的人家和人手少的人家，是需要组团配合的。今天先把你家的土豆种下去，明天再种我家的红高粱。就这样，一家的种好了，再种另一家的。一个春天下来，满满的乡里乡亲，体现的淋漓至尽。 放羊的阿舅是个独户，一生未娶，和老母亲相依为命。家里有十来亩地，可他从来也不懂的种地。只见阿舅又撵着羊群，爬上了山梁，对着对面山梁上的放羊的就喊开了： “哎，老伙计，你告一下我二喜哥，明天给我翻地来”！对面的放羊的会把阿舅的话，再传达给另一个在对面山梁放羊的人。晚上，那个放羊的回到了村里，阿舅的话就到了二喜的耳朵里了。俺们山民们就是这样：治安靠狗，运输靠走，通讯靠吼。虽说是古老了些，却甚事儿也误不下。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我们是唱着这首歌读书的，也是唱着这首歌长大的。在我们山民的骨子里，全村，全乡，全县，全省，全国都认为是一家人。我们山娃的思想，是毛泽东思想，我们山民的信仰，是伟大的共产党。全国人民都为了建设新中国而团结奋斗，所以，十三亿中国人民都是一家人。 ……“星星吆还是那颗星星吆，月亮吆还是那颗月亮——山也还是那座山吆，河也还是那条河” ……这是一首老歌了，现在听起来，依然还是那么亲切。七零后和八零后都爱听。但我还是钟情着那一句歌词：“麻油灯啊，吱吱地响，点的还是那么丁点儿亮”！ 入夜，麻油灯下，大人们围坐一团。交流着一天的劳作，探讨着一年的生计。煤油灯下，孩子们夜习着一天的功课，老师耐心地辅导着我们。 天上有明月，地下有油灯……尽情地唱吧，哦哦……哦哦……山村的夜晚咋还那么亮！ “有了电，多方便，电的用处说不完”。这是我们课本里的文字，也是我们生活里的期待。老师说，只要村里有了电，那就是天堂般的生活了。 终于，期待成了现实……电有了，广播有了，电视机有了，录音机有了，这一连串的拥有，我们山村沸了。 ……爱到心破碎，也别去怪谁，只因为相遇太美。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这么多电视剧主题歌曲，大哥哥，大姐姐们，听着听着就恋爱了。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躲树下。一对又一对的恋人，彻底告别了那个父母包办婚姻的时代。——绿树荫下，小溪流旁，都能看到他们甜甜蜜蜜的身影。 《霍元甲》，《少林寺》……那么多的功夫片一出，孩童们的世界都有了尚武精神。吊沙袋的，埋木桩的，练得不亦乐乎。更有的三五成群地组团起来，去隔壁的邻居村里打架去。打的头破血流了也无所谓，今天被打败了，明天再把报回来。其实，哪来的什么仇恨呢？一群开档的孩童，都被剧情里的什么迷踪拳，什么九阴白骨爪给迷晕了。 大山里的世界：说大吧，绵延几十里，山连着山，村连着村；说小吧，每村也就十几户人家，却亲粘着亲，故带着故。我们的顽劣常常要闹出好多的笑话来。 暑假里，我们是不爱做作业的，常常是相跟上几个，腰间插了镰刀，推着木轮车给牛羊割草去。说是割草，其实是找外村的孩子去比武。 打的头破血流是常有的事。打人的家长给被打的家长道个歉，送一篮子鸡蛋，再加两把挂面就完事大吉了。两家的孩子，不打不相识，一打，打到情深处，磕头拜把子去了。 先是对骂，然后就撕打在一起。 “啪啪”，每人屁股上挨了结实的几脚。架算是拉开了。 “啪”，阿宝又挨了父亲一脚，“你骂自强他爹的外公，你分明骂的是我爹”。阿宝的父亲愤怒着，数落着。 “啪”，自强的屁股上也挨了父亲一脚，他的父亲也责备起了自己的儿子来：“你骂阿宝他父亲的爹，你傻啊，他父亲的爹就是我的外公呀”！ 我们几个孩子都不哭了，都被这两个大人的教训给绕迷糊了……原来我们是一家人！ 泥巴，汗，泪水和成了腻子，孩子们二皮脸似的杵在那里。看着两个大人，抽着烟，谈笑着——人家这两个大人，一个是亲舅舅，一个是亲外甥。 从此，我们不再和外村的孩子打架了，因为很难找到不是亲戚的人。他是我姨姨家大伯的儿子。我呢，是他姑妈家小叔的娃娃。绕来绕去，说的也懵了，听的也懵了。反正这大山里的人，都粘着亲，都带着故呢。 每当碰到一起的时候，大家都这样介绍或攀谈着。是啊，大山里就是这样子，粘着亲，带着故，祖祖辈辈，血液早融入到一起了。 只要是从农村长大的70，80后，最小的也都快40岁了，这一批人是具有年代感的，他们都经历了时代的变迁，怀着沉痛的心情，从情深意浓的美丽乡村，依依不舍地涌入了城市。活像逃荒一样子的队伍，有的拉家带口，有的携小弃老……后来才发现，城市套路深，不如在农村！ 在我们的童趣里:馋人的饺子，诱人的鞭炮，一身暂新的灯芯绒或得确亮衣服，都是我们的开心的不得了的喜悦。有办法的人家，会给孩子戴一顶军帽，那闪闪发光的红五角星啊！至今还闪耀在我们朴实而又勤劳的老百姓心里。 还有一则最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几个伙伴提了妈妈亲手蒸的白面馍馍，一起结伴走亲戚去。馍馍上的红点是用对联纸泡湿了印上去的，常记得姐姐，妹妹们会在大人蒸馍馍的时候，偷偷地把泡湿了的红纸，朝着自己的眉中间按几下，然后就一起跳舞去了，反正一个个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嬉笑着，快乐着，可爱极了。 每当正月尽的时候，玩伴们都会聚集到一起。把一正月走亲戚挣到的喜喜钱，如数地掏出来，数着，比着，幸福极了。而如今，我们都涌入了城市。总是在给孩子们喜喜钱的时候，常常会招来外甥或侄子们的冷眼。他们一个个外头咧脖子，一个个瞪着大眼睛，一幅幅不高兴的样子。我有一种感觉，在他们的眼里，再亲的亲戚，一旦给的喜喜钱少了，亲戚的身份，忽然间成仇人了！悲催啊！想当年我们也是山民的孩子。一分钱，二分钱的硬币，我们都会给长辈们磕破了头。 唉，如今山村消失了，山民们善良纯朴的土文化也消失了。一旦涌入这广袤无垠的大城市——亲戚不亲了，邻居不灵了，地球没有变，人心都变了。 三十多年前的农村，虽说大家都很穷，但，亲戚之间是经常来回走动的；每年的正月里，所有的亲戚都要走上一回的，即你来我家，我也去你家，且拉家带口的都去了，那种场面好不热闹。一般情况下，但凡去到有亲戚的村子里去，不吃上个底朝天是决不收兵的。有亲戚的村子里至少都有两三家，多的四五家，五六家亲戚，午饭在这家吃，晚饭在那家吃，总之亲戚间都很是亲亲热热的。亲戚多的村子，是必须得住几天的，因为，不吃那家的饭都是一种不礼貌，不吃谁家的饭，也被看作是一种瞧不起。 而今，偶尔也会走亲串户。却，都是前脚刚进门，后脚就踏油门；三句寒酸话，一股黑青烟——风也似的作别了！ 春风不刮地不开，秋风不刮籽不来。又是一个丰收的年景。打谷场上又多出了许多陌生的面孔，那是亲戚，朋友们都帮忙来了。叔叔，大爷们谈笑风生。将谷粒扬到了半空里，一阵秋风吹过，结实谷子和山民内心的实话，都钉子似的落到了谷场上了；而那些阿谀奉承，欺瞒良知的鬼话，它和着轻飘飘谷糠与尘土一起飘远了。 山民们的世界，没有谎话，没有歧视，只有一颗真诚而善良的心。祖祖辈辈，你帮着我，我帮着你，心换着心，心连着心……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山还是山，溪流依旧流淌；村落却失去了原有的模样，村口再没有了唤儿的爹娘。 游子再回乡，夕阳依旧长，却不见了暮归的牛羊。苍老的杨柳，像卫士一样，静静地在秋风里守候在村旁。枯黄的叶子无奈地飞扬，犹如弹珠伤过的小鸟，猛旋着跌落，无尽的悲伤。我抚摸着老树的枯枝，由不得热泪盈眶，必定它见证过骚男的过往——月上枝头，这里有我吻过的姑娘！ 背井离乡三十载，落叶归根在何时？歌声飘过三十年，唱着唱着泪成泉。 ……“他乡的柏油路太硬，踩不出足迹”…… “天边飘来故乡的云……归来吧，归来吆”！ 归了情，却归不了心。心啊，望着这一望无际的杂草，还有杂草丛中那一堆堆的瓦砾，一股莫名的忧伤忽从心头升起，浪子和游子的喉头哽咽着，泪如泉涌了！ 让我再做一回梦吧！——登高望远，晴空万里，乡村美景，尽收眼底！村连着村，户挨着户。绿油油的庄稼，蓝盈盈的溪流；肉妞妞的羊群，白净净的小道。 ……一股风刮来——乡亲们像逃难似的，陆陆续续进城去了——他们，再没有回来过！只有春归的大雁，能给守在村口的老树带来些许的安慰吧？ 随着最后一批老人的消失，山村也彻底悄然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