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小卖铺

海之父

人只要活着就有欲望，就需要各种物质保障，所以人类文明发展一直与商业文明发展密不可分。

三四十年前广大农村能与如今超市匹敌的只有供销社，但供销社不是所有的农村都有，我们这种几百口人的小农村，只有一两个小卖铺，我的父母曾经就依靠这个小卖铺艰难生活。

铺子在村子中心偏西一点正街上，坐南朝北，开间三米二，进深六米，一米宽对开门，看上去没有丝毫时尚大气的感觉，旁边玻璃橱窗上红色油漆书写五个字“专卖烟酒茶”，那是爸爸的笔迹，虽说字写的不咋地，但很端正，橘红色木头窗框上再挂一串彩灯，便是村中繁华处。上台阶三踏步推门而入，十几平米的店铺一览无余，货不全不赚钱，铺面不大但商品不算少。

那个年代，自力更生惯了，许多东西都是自己动手做，养鸡吃鸡蛋，养猪只为贴补年夜饭，房子自己盖，烧砖也得是自己打坯才能快，旧棉弹弹续新棉，换个被罩就换了新颜，衣服裤子自己做，妈妈给儿纳一双棉鞋就把新年过。穷有穷办法，但巧媳妇难为无米炊，要做任何东西得有物资，小商铺就是全村人幸福生活的最后保障。

生活就是温饱，除了吃就是穿，穿就得扯布做衣衫。做衣曰裁缝，裁开再缝，缝便不离开针和线，玻璃览柜最上面的各式针线，眼花缭乱。先看看针，手工针身短，勾针鹰嘴尖，缝纫机针针孔圆，打毛衣针两头尖，每一种针，背后是一双灵巧的手，一颗温暖的心。

手工针用的最多，缝缝补补离不了。记得小时候哥哥替换下来给我穿的一条裤子膝盖处破了，妈妈找了一块布，用笔画了几下就开始剪，几剪刀下来，雏形已现，确定好位置便开始缝，补丁补的好，针脚不能大，更不能有褶皱。一块小小的补丁，便是深秋的一个夜晚，昏暗的烛光映衬下是妈妈慈祥的脸颊，顶针知道自己被顶了几下，月亮却不知几时回的家，第二天妈妈喊我起床上学走，补丁裤已摆在了我的枕头边上，记得当时穿上这个裤去上学，还有点小得瑟，补丁是一只美丽的梅花鹿，自此之后无论我走到哪里，再见到梅花鹿图案都觉得很亲切。

做被褥用引针加粗棉线，针脚特别大，以固定棉花与被罩。绣花针配绒线，有事没事做鞋垫，特别是农村结婚，没有几对拿的出手的鞋垫是不行的，显得新娘子不贤惠。缝纫机做衣服打裤边通常用尼龙线，卖的尼龙线都是绕在硬纸桶上的，缝纫机上面可以直接用，但是底线需要自己缠一下，这样缝衣物时上下才能同步进行。条件好一点的会称点毛线打毛衣，为了做工方便，毛线需事先缠成比拳头略大的线球，按照预先设计的款式，互相勾结，再根据需要绕花纹或结平针，做好衣身再做衣袖，最后缝合，毛边朝内，大小合适便大功告成。有心者会把旧的毛衣拆掉，再填一点新线，颜色混搭，重新编织，一不小心便成就了绝版，那个时候都这样，谁也不笑话谁，暖和干净就行。

农村人不得不提苎麻线，苎麻线最初是指一种麻丝纺成的线，它廉价且防腐防潮，而我们实际见的苎麻线其实是粗棉线，泥瓦工木匠用它来标注尺寸或辅助施工，农村妇人则用它纳鞋底。农村绝大多数人都穿过千层底布鞋，用破旧衣服布料裁剪成均等的布块，撑平于木板上，抹上糨糊，一层一层粘贴起来，三五层为宜，厚薄均匀，不能有空鼓，干透后依提前备好的模具剪成鞋底形状，用糨糊贴白布条把边包起来压平，晾干之后九层为一摞码齐，鞋锥上下穿透引苎麻线勒紧缝制，针脚越密，鞋底越耐，一双鞋底少则几日多则几周，没有功力的手可能很快便会起泡，反复几次手上有了茧就好了。

睹物不思人也必思那个时代，比如览柜中的那些漂亮的纽扣，纽扣于衣服，就如同锁于门一般重要，一件好的衣服，不仅得看面料和做工，还少不了纽扣的加持。黑色白色翡翠色，铜扣铁扣塑料扣，还有一种最精致，梅花如意布盘扣。通常人们做衣服时会根据衣服的面料和款式来搭配纽扣，所以纽扣不说买，说配，配显然是有学问的，中装还是西装，男装还是女装，内衣还是外套都有所区别。纽扣虽小但不容小觑，选对了锦上添花，选错了或者掉了，甚至扣错了都会被人笑话。

西装夹克，都是外来服饰，有工业化的味道，所以纽扣比较简单，以塑料金属居多，夹克除了纽扣还有拉链款，简单明快，但从美学角度来说，感觉中国传统布艺盘扣更好，即便放到今天来说，依然是妥妥的艺术品和奢侈品。盘扣，是用布条或者绸缎精心编制的一种子母扣，图案寓意各不相同，不管左右是否对称，总是一个套环套一个布疙瘩，套环为母，疙瘩为子，子在母心，母子相依。纹样繁多，牡丹蝴蝶多为女用，寓意荣华富贵，葫芦寿字多为男用，寓意福禄寿喜。

盘扣旁边硬纸板上有些小圆钉一样的东西就是按扣，俗称公母扣，钢制的，凸出一半为公，凹陷一半为母，母扣凹圈内有一个小小的弹簧片，按合之后公扣被弹簧片卡住，动弹不得，得使劲才能拉开，具有一定的防风功能，多用于小孩的衣服或者老人的棉衣，好操控，按上听到“叭”一声就算是扣好了。

览柜二层还有一些东西值得一提，就是松紧，松紧有圆的扁的，论尺卖的论寸卖的，做好的棉裤毛裤需要卡腰不能系腰带时，必须内穿松紧，穿松紧的位置预先留一个一公分左右的豁口，别针别在松紧一头穿入豁口内，一只手把着别针尾不动，一只手往有松紧的这边捋，捋一段进一段，直到别针从豁口另一头穿出，松紧合适系好，多余减掉完活，这样的松紧一般论尺卖。有种一寸宽黑色和白蓝相间的宽松紧，弹力很大，用于鞋子正面和两侧鞋帮张口连接处，有了这个松紧，穿换鞋容易又不松脚，非常实用，记得当时女人的鞋子可以不用松紧，做一条绑带，装上鞋掺，也很方便。

货架最上方堆放着一些纸，也是那个时代的见证者。白纸，村里人叫有光纸，做本子用，大小随便折，折好用刀子割开，订书机钉起来，没有订书机就用线缝起来，正面比较光滑，钢笔圆珠笔可以写，质量比较好的墨水不会印到背面，反面比较糙，更适合铅笔写字，记得大家都是正面写完了不舍得扔掉，反面再做草稿纸，之后还会被做当做卫生纸使用，只是需要提前揉一揉，其实不光是这些本子， 还有许多书的命运都一样，卫生纸在那个年代也算是一种奢侈品。

与有光纸相像的是麻纸，比不上有光纸洁白和光亮，阳光底下看里面有许多若隐若现的麻丝，这种纸有个特殊用处就是糊窗户，以前老房子多，老窗户也就多，虽然不都雕梁画栋，但窗型相仿，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窗棂格子，不适合装玻璃，再说比起一张麻纸的价格玻璃是很贵的，麻纸虽不经水浸但比较经风吹，施工也简单，糊上就行，堪比现代磨砂玻璃。

还有一些纸就是彩纸，用的最多的就是红纸，过年写春联，结婚写对联都离不了。每逢过年，村里的街道和每家每户的大门上，屋檐下都会挂一种用五彩纸制作的花凤纸，“春回大地”，“满院生辉”等到处书写着春天的信息，仿佛燕子就在乡间飞行。

站在今天的互联网时代回头再看小卖铺里的那些小商品，满满的乡愁，那个时代特征不应该是穷，而是纯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