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崖石刻：倒影潭

冰片

　　南山村新房子村西河套没有铺石的地方就是石刻所在

　　作者 陈学生

癸卯兔年入冬后我在等雪。

等雪后去倒影潭踏雪、听水、看摩崖石刻。

摩崖石刻的“摩”同“磨”。故名词义，把山崖面磨平，以石当纸，刻字。平谷地区的摩崖石刻我仅看过“三生石”。

读了柴福善先生在2017年出版的《李锴诗文集》，才知在平谷区南独乐河镇南山村，新房子村西也有一处摩崖石刻。村西南的河套里南北对峙的两山崖，东北面花岗岩石壁上刻有：“倒影潭”、“眉山、李锴”等字。

我翻看了几本书，连写南山村14个自然村的《平谷村志》，对倒影潭都没提一句。

此后，我几次去南山村，都无功而返。

2023年夏天我又沿着石堂峪的方向骑行，到两山之间不过3米的河套时，遇到一位大姐，她说在新房子村口，但我仍没找到。

正在失落时转身看到一位叔叔站在马路对面看我。我问他，他说：你站着的下方就是。

   我抬脚看看下方是河套， 河套南北地坝种的倭瓜、豆角各类蔬菜和庄稼。满河套被野草，拉拉菀遮盖，山石看不清、水流听不见，这哪里有诗人所写的倒影潭“峡石云卷，惊湍雷震”；更不可能“偃仰盥頮”了。

我问叔叔，哪里能看到倒影潭三个字。

  他摇摇头说，你看，垃圾、杂草、臭水，河套你敢下去吗？

  叔叔看到我失望的样子，说了一句：冬天保准你能看到！

我等冬天来临。

等待的日子我继续读这本文集，读到了《雪后踏雪﹒倒影潭听水》，我很震撼。

山峦、树木、云卷、飞鸟、圆盘明月，水中成画，见过不少；踏雪戏耍也不曾错过，记忆里冰下听水是在回家路上的西峪水库，水中传来安塞腰鼓般的咚咚声。诗人李锴描写的雪后倒影潭水声：“黄钟大吕方并扣”还没听到过。

黄钟：是我国古代音韵十二律中六种阳律的第一律；大吕：是六种阴律的第四律。

黄钟大吕可不是一般的音乐，那是周朝祭祀天神时，才能上演的最高级云门舞乐章。《周礼·春官·大司乐》里介绍说“奏黄钟，歌大吕，舞云门，以祀天神。”黄钟大吕同时敲击，没听到想想都很震撼！从冰下水中发出的敲击声：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庄严的场面、和谐的歌舞、高妙的乐曲在我的家乡平谷就能听到这是何等的幸事。

　　

大雪终于在12月中旬下了一场。

雪片一会儿飞舞；雪粒一会儿横抽。雪，飘了两天两夜才停。我不停翻看日历，看看我能哪天抽身去百八十公里外的南山村倒影潭。

    2023年，年末月末周末我迎着寒风骑车前往南山村。

平谷老八景之一的“盘阴积雪”，果然名不虚传！雪过半月，南山村山坡、沟壑、树根，墙角满是积雪，阴坡白茫茫一片，似乎阳光遗忘了这里。山区的冬天，到了十点似乎才是早晨：空旷、寂冷、静谧。只有河套传来哒哒哒有规律的声音。

声音来自河套里两台挖掘机的操作。石崖刻字的上方已经推成了平台，一辆平土车、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停在上面，一位年轻的后生在打电话。   

 嚯，整治河套！

停好车我站在河套水潭北岸向河套里和南坡看。

不到半年河套发生了大变化。

河套垒起大约六十公分高石墙，河套地面从东向西填了一层大小不等，形状不一的石头。工人们有的在抹灰，有的在量长度。

南面的山崖缓坡上长满了二米高的野草和手指粗的灌木，里面全是雪。在南坡山顶有四户人家，斜坡平台上修建了六十厘米高的围墙。潭中南岸的石崖丈许有余，岩石不规则，两端前凸，东南角内凹，略显狰狞。

村东河套，北面高台上别墅与四合院、风格各异的民房完工。

小院典雅、古朴、敞开的大门似乎等待主人进来；河套南面的娱乐广场，满是积雪，荡秋千的小孩、踏雪的家长还有雪地撒欢的小狗，一片祥和。广场南，斜坡上方一座二米高，用木片装饰出的一座人物肖像，座在石台上，面北而望。

我穿过河套，踩着积雪，拽着灌木枝条爬上水潭南坡，观看潭北。

北面的山石由凹凸不平的三块花岗岩组成，像英文M。西北角有个锥形石洞，内进有一米深，高有一米，宽有四十公分；在东北角落，两石之间地面处还有一个三角形的石洞，内径四十厘米。洞里大小石块，无水。东北面那块平展石崖有模糊的字迹。

我又走到西南坡东望：南北两面石崖像面东而立的老人，朝潭中探出身子，环抱两臂迎接奔跑过来的爱子。

 我回到河套中，踩在河套里高低不平的石面上向西看水潭。

南北两面丈许高的石崖从地里长出来。东西两面像两扇石门，东门开的小，西门开的大些，山崖围拢成不规则的圆形。难怪诗人说“潭开圆镜”。

河套的石头铺到了东、西石门口。

我来到潭中。

潭中地面高低不平。有三处泉眼，一眼距离东石门口一米远，像直径一米的锅，锅里的水结成冰，一根手指粗的棍子插在中间。我弯腰在上面听了听没有任何声音；东南砬根的冰面呈梯形，大约半平米；南面的石缝处的泉眼像个小喇叭。三处冰面中间呈浅蓝色，说明泉眼很深，但冰下无声。

金灿灿的阳光照亮了山村，潭底也明亮起来。

北面石崖上半部像撒了一层金粉，熠熠生辉。光线的上下两部形成鲜明对照。从石面上黑色的水线看，这里曾经水深两米左右。“倒影潭”三个楷体大字，在阳光照耀下，字口清晰！

正巧施工人员拿着皮尺量到潭东口，我说您也量量剩下不铺石头的地方有多少平米。

 它说从南到北三米一，东西距离三米二，感觉地方不大，竟然这么开阔。

我又让他量了有字的石面，他说三米高，两米宽呢。字高五十公分；宽四十五公分。我趴在石面仔细寻找也没找到“眉山”、“李锴”等字，难道是风化没了？

我仔细端详这块座东北朝西南微斜的崖面。

  它石质肌理斑驳，崖面裸露粗糙，已经严重风化。

崖面上东南—西北走向一厘米的裂纹有四条，两毫米的长短不一的裂纹有五六条。

“潭”字上方二厘米处，西南—东北向的裂缝，长出五十厘米高的野酸枣已经拇指粗了，旁根细枝也有一尺高。一堆乱柴下，干瘪倭瓜吊在潭字的左上方，或许夏季倭瓜秧叶盖住了字；“倒”字的头上，西北—东南一条裂缝与潭字上方的缝隙形成醒目的“剑眉”。

石材也有生命，生命就要呼吸，呼吸不畅就会粉化。

风吹、日晒、雨淋、霜冻使石面片状脉出现。片状剥落，空鼓，裂开。

耷拉下来的倭瓜说明，石面不单单是风化，还有虫害。蔬菜中有虫卵，微生物分泌物属于酸性，酸性会腐蚀石崖，虫子在粉化的岩石缝中安了家，分泌、松土，这又加速石肌粉化速度，保护石刻，刻不容缓！

我好心疼这石面，心疼那漂亮的字体。

从右向左，从上向下：倒、影、潭！字字，显得方方正正。虽历经三百来年风雨侵蚀，但字的结构、笔意仍不失凝重苍穹，魅力浑朴旷远，古意盎然！

看到这三个字我似乎看到一股清澈的小溪欢快地流过，又像看到一名顽皮的孩子，无忧无虑地在眼前跳跃。看，每字起笔藏锋速折；收笔提、顿圆润；浓浓笔墨横有刚劲、竖含劲健、撇凸显洒脱。我的脑海里似乎有群小黑鱼在潭水中欢快地游动。作者在石上即凿又挫时也许也是这般愉快的心情。

漂亮的倒影潭三字，诠释了摩崖体，由篆而隶，由隶而楷发展而来的特点。

我退一步看。

石刻整体外刚内柔，阳刚之力与阴柔之气和谐统一。这正是遵循儒家的文教观：彬彬有礼的理念。

字如其人，诗人性格使然。

坚韧、豁达、执着。

诗人李锴祖籍辽宁铁岭，出生四川眉山。索额图的女婿、康熙连襟，乾隆老师。李锴十八岁岳父索额图被关进宗人府，这对他的生活、仕途产生一定影响。随后自请“兴屯黑河”。走大漠，力役辛苦，写诗排解。二十二岁，南河（简称南河河道）效力；年三十岁：出使苏勒图河阿拉布坦（新疆葛尔丹部）。

三十五岁养病盘山，定居 “廌峰之下，部屋数间”三十载，直到终老。仕途的跌宕，无米下锅借粮的生活窘迫成了他自身奋斗的营养。在“睫巢”陋室里 “积二十年，著《尚书》八十万言”， “诗，鸣于雍乾之盛。”成为清朝中叶著名的诗人、散文家、史学家。

李锴在今南山村东萝庄，买块地修建了自己的居所。居所很小，小到像筑在蚊子睫毛上，因此给自己文集起名《睫巢集》。

他对村西倒影潭情有独钟，“吾乐之，尝独往”。

诗人雨后观、雪后听。热时，坐潭石中，“倚壁疾书”。冬季披着破被，坐着树墩，烤着食物。（ “拥破衾，坐煨榾柮” ）倒影潭承载了他的忧伤、快乐，也是它愉悦心情的宝地。

诗人不但把美景用简朴的字刻在石崖上还写成散文和诗（见附录）。

选字用词，处处引经据典，作者知识的广袤、博学跃然文中。由于能力有限，我都不记得文章读了多少次，几乎是一个字，一个词查字典、请教朋友而得知其音、其意。

文中说从萝庄村东（诗人生活时代还没新房子村），流过里来一股清澈如雾似雪的急速水流，或隐藏地下或从石缝中钻出。在村西（今天的新房子）裂开上大下小如斗状对峙的石门，两股河水注入。河水向下方激荡，形成了深水区域。区域呈圆镜形，水深三、四尺。方圆有十多步。水流冲击石头像卷起的白云；发出声响犹如雷鸣。即使是旱季，水也丰盈。如果向东寻觅，水流在半里之内河套里断流，这是潜伏在地下延续而来。

无论是独往还是和朋友同来，在潭水中俯仰，洗脸、游泳、晒发到日落西山。从平静的水面汲取水来，水纹细微颜色多彩。灰白的天空下，水气慢慢腾起，水深而明亮。空旷水深地方，景观雄伟壮丽，如同每月奉帝出游。流动的云朵，倏然而过的飞鸟全投射水中，但是清澈的水面光洁透明无任何一物。

黄河发源昆仑山，在蒲昌形成暗流，流经万里之路，冲出赤红色的积石山，向东归入大海。河流大小不等同，但道理是一样。因为神奇，作下记录。

有了石刻和美文，南山村，新房子村西的水潭就不是一般自然景点了。

它完美的融合了自然景观和人文价值。

后人通过阅读，必受书法艺术感染和传统思想理念的影响。绿水青山才是我们的金山银山。

正在进行的整治的河套，全面整体的规划，不久的将来，诗人笔下的美景会再现眼前。

附录：

“萝庄之东有水，曰“响雪濑”。响淙淙隐石壁中，而坳渟罅溢，莫测其所出。西流，裁里许而绝。夏秋雨，乃及乎庄之南，雨止随固。”

“庄之西，石亹斗坼，双流汇之，荡跌而为潭。潭开圆镜，深三四尺，周数十武。峡石云卷，惊湍雷震，虽旱不竭。溯而东，则又里许而绝。盖源于响雪之水，伏流以续焉者。”

 吾乐之，尝独往。客至，辄与之偃仰盥頮或晞发落日下。静而挹之，则细而斑者，袅而苍者，洞然而洼。谺然而张者，与夫天回月游，云行鸟飞，靡不回光倒影，反射乎其中。而清波莹如，未始有一物在。

夫河发昆仑，潜行乎蒲昌，积万三千里，而后出积石，以达于海，乃所谓神矣。斯水也，虽洪纤不侔，其致一也。故记之。以著其神”

廌（zhi）：似山牛独角的异兽。

渟：水平静的样子。

罅：破裂缝隙。

盥（guan）頮（hui）：洗手洗脸。

亹（多音字men）：这里指两岸对峙如门的地方。

坼chè：（裂开）。

谺xia：深谷空旷。

侔(mou)：等同。

蒲昌：地名今天罗布泊，唐朝叫蒲昌海。

积石：这里指青海东南部的昆仑山中支，赤红山脉名叫积石山，被称为黄河之祖。黄河绕流东南侧。

《雪后踏雪﹒倒影潭听水》

“野鸡乱印前溪步，槎牙玉削沙头树。

         芒鞋踏雪雪不污，捷辟西南入潭路。

           群动蛰伏万籁喑，飞流激响潭流深。

黄钟大吕方并扣，金奏地下惊欲走。

我有深情久相对，青藤杖击层冰碎。

乌黔鹄白天不移，湛然独立空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