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印象

行摄主意

　　如果将城市比做人，那么，城市也有属于自己的面容，更有属于自己的禀性，或富态，或酷炫，或高贵，或亲民。对于一个从小生长在江南的人，我最熟悉苏杭这一带的城市，我不仅熟识他的表情，连一年四季、晨昏暮晓、阴晴雨雪时眉宇间隐约不显的小细节也了如指掌。我以为，苍山黑水间，但凡称得上城市的，大体亦不过若此，这次，在深秋的成都，我有幸领略到她与众不同的一面。

　　启程之时，江南已是初冬，枫叶、银杏失去了往日的雍容繁华，显得苍凉萧瑟，一根根细长的枯枝仿佛嶙峋的肋骨裸露在寒风中，像露宿街头的流浪者，但在成都——这座被众多的高山簇拥在怀抱里的天府之城，却仍像一颗镶嵌在四川盆地的夜明珠。

　　深秋的成都，走在街头巷尾，一切仿佛被染上了一层热烈的色彩。红得像火烧，黄的像耀金，但占据深秋主色调的当仁不让是黄色。也许是成都人的偏好，不仅在公园，就连马路上的行道树都有银杏，星罗棋布，接二连三，在秋天的艳阳下闪着耀眼的光。偶尔也有少许的树叶落在地上，捡拾起来一看，还是像长在树上那般的鲜亮和润泽，就连叶子的外圈也决不焦枯。看着，我不禁惊奇起来：怪不得，都说川妹子个个粉嫩可爱，原来这天府的水土不仅会养人，就连草木都养着水润光亮。

（图片说明：公园秋色）

　　确实，成都的秋决非我等概念里的那种肃杀凄凉，它更像是夏先生困乏了，闭着眼睛打了个盹。风吹在脸上，是凉爽，是清冽，但决计不是寒冷，清晨出门，也不见“寥廓江天万里霜”的景象，却有“秋荷一滴露，清夜坠玄天”的意境。天空也不是江南水乡这般的高远辽阔，天朗气清，而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迷雾，且挥之不去。我在成都的四天里，阳光和蓝天就像是一位害羞至极的小姑娘，一直躲在磨砂玻璃后面，只是偶尔隔着锦罗瞅了瞅我们。这天府的秋啊，怎不让我想起郁达夫笔下“米酒和米饭”、“粥和馒头”、“鲈鱼和螃蟹”、“黄狗和骆驼”的比喻来。当然，我写这些，决没有嫌弃或鄙视的意味，相反，我觉得，正因为如此，成都的秋天才更像是出落得玉润珠圆的绝世美人。

（图片说明：在植物园里）

　　在这暖融融的深秋里，蓉城也像一个被上帝娇宠坏了的孩子，伴随着渐行渐高的日头，慵懒地睁开惺忪的双眼，慢条斯理地开启了一天舒缓而惬意的生活。时间特别眷顾这座城市，或许是怕惊扰了她的好梦，一大清早，大街上空旷一片，除了环卫工人的大扫帚在地面上掠过的“沙沙”声和远处高枝上几声清脆的鸟鸣声，连公交车都一起捂紧了嘴巴，缄默地向前跑。8点半，人们陆续出门，但依然是门可罗雀，只有一个地方除外——人民公园。那是一个全成都、全四川，乃至于全中国人都心向往之的处所，不为别的，就为那一碗香气氤氲的盖碗茶。喝茶的地方谈不上奢华，几张小竹椅，是乡村里农人家里常备的一坐上去就“吱呀”作响的那种，茶桌也没有专门的，一张像茶几一样的长方桌，茶室设在天地之间，几茎翠竹旁，一棵大树下，临池小溪边……只要能落下脚的地方，都是茶客们的天堂。家里不能喝茶吗？这里的茶水有什么特别？这个我真说不上来，但只要你看到他们飞扬的神采，怡然的表情，“龙门阵”里不时传出的阵阵欢笑，也许就能找到其中的答案了。

　　早茶喝完，“龙门阵”就散了，这时，大街小巷里升腾起早餐的浓香。成都人的生活中，茶就是茶，饭就是饭，绝不像扬州的早茶馆连茶带饭一步到位。可能是成都的早餐实在过于丰富，没有哪一家茶馆能满足得了食客们挑剔的味蕾，所以，都有自知之明，干脆只管水，不管饭。事实上，在成都，只要你迈出家门，就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早餐铺，品种多得吓人。我们住在春熙路的一家普通宾馆里，一出大楼，一开始在“大众点评”上做好的早餐攻略便自动失效。我们寻香而往，向右一个转身，就是一家早餐老字号，价目表上林林总总写着三五十个品种：担担面、红糖糍粑、鸡蛋醪糟、豆香蹄花、肥肠粉……吃过的，没吃过的，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全都有，而且经济实惠，按年轻人的说法就是“性价比忒高”。

（图片说明：琳琅满目的早餐）

　　说到美食，成都不仅有享誉中外的“串串”、“钵钵鸡”，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到处都有“兔头”卖，王大妈兔头，邓氏兔头店，梅记兔头……这招牌恐怕连当地人都会看得眼花缭乱。加工好的兔头也有各种口味，主要以五香、麻辣为主。朋友极力推荐我们也去尝尝，可惜，从小到大，我们从未沾过兔肉的边，味蕾早已与此绝了缘，所以，哪怕赛过天上的龙肉，我们也无心问津。在此，只是将之作为成都的一大饮食文化介绍一下。

（图片说明：成都兔头）

　　在成都四天，免不了要逛逛公园，那就多得去了。不要说成都周边的都江堰、青城山，就连城内的主要景点也只是走马观花式的到此一游，且仍是冰山一角。成都的交通非常方便，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可以坐地铁到达，我们游览了几天里，只坐过一次公交车，其余都是地铁出行。到了公园，只要准备一张身份证，就像是买了全市公园的一卡通，分文不取，一路畅行。原来，无论是本地居民还是外地游客，在成都，只要年满60周岁，大小公园一律免票，所以，我们这次游览了大小几十个公园，居然没掏一分门票钱，就连武侯祠、杜甫草堂、大熊猫繁殖研究基地这样的大牌景点也是如此，成都人真是太有胸襟了！

　　除了公园，还有不少历史文化街区。无论是锦里、宽窄巷子，还是春熙路、太古里、九眼桥，一个也不能少。因为，前者代表了成都的前世，后者则是她的今生。前世是厚重的历史和人文，今生是璀璨的现代文明和经济繁荣。它们都各具特色，但我不能对其进行一一描述，仅凭着蜻蜓点水的体验，觉得哪里都是一片繁华。尽管我们处在深秋初冬这个旅游的超淡季，但是，还是人气满满，烟火旺旺。中午时分，我们在宽窄巷子想买点牛肉煎饼充饥，前面的队伍有好几十米长；花灯齐放的夜晚，我们计划在太古里的一家餐馆用点简餐，居然在店门口的冷风里坐了几十分钟的硬板凳。

（图片说明：春熙路、宽窄巷子等地）

　　尽管成都的餐馆多如星辰，口味也南北兼备，但是，成都人的晚餐大多是在火锅店里度过的。其实，我是不太喜欢吃火锅的，总嫌它口感过于单调，好端端的一桌食材，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地里长的，只要一扔进那翻着红油、冒着辣味的沸汤里，便都成了辣乎乎、麻生生的一种味儿，食材本身的质地都被替代了。但是，人家成都人就好这么一口，而且我说的那些个理由都会被视为“不解风情”，所以，我们也只能入乡随俗，每晚都湮没在这浓得化也化不开的乡味中。还别说，几天下来，居然有点习以为常了，以至于回到家后，还有点心心念念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当你看到成都人光滑细腻的皮肤，听到宏亮婉转的乡音时，可能不会赞成我的幼稚而又偏执的想法了。

　　夜幕降临，成都人的第二个白天到了，看得出，他们是钟情那迷人的夜色的，他们的身体里比常人少了很多褪黑色，却更像是一锅滚烫的火锅，嗨起来了，翻滚起来了。街上各家各户店铺的霓虹闪烁起来了，商家们的吆喝声一改白日里的散漫，变得中气十足、铿锵有力，店堂里食客盈门，人头攒动，欢声笑语，高谈阔论，快哉乐哉。但如果仅仅把成都人的夜生活描绘成这样的推杯换盏，那简直就是污蔑了他们，因为，他们是一群懂得生活、热爱生活更会享受生活的人，他们重视物质享受，更注重精神熏陶和艺术追求。

（图片说明：成都火锅）

　　当我们酒足饭饱之后，来到当地一个名叫“蜀风雅韵”的剧院的时候，剧场门口的过道两侧，已经化好妆准备粉墨登场的演员们排成两列，对鱼贯而入的观众鞠躬致意，齐声招呼：“感谢光临！”剧场里已经高朋满座，与别处不同的是，每三四张座位的前方搁着一张茶桌，桌上早就安放好了茶具，嘿，又是盖碗茶，成都人待客的标配。在铿锵激扬的锣鼓声中，川剧表演拉开了帷幕。节目精彩纷呈，一个个都是本地的特色，不过，有一个节目让人趋之若骛，不用我说，你一定猜出来了，那就是——变脸。激越的鼓点声中，随着折扇自如开合，一张张生动可爱的脸谱像魔术似的呈现在眼前，令人心境动摇、欢呼雀跃。掌声似雷鸣般响起，观众们不由自主地沉浸在欢乐和兴奋之中，嗨得不能自拔，可见演出的精彩和成功。

（图片说明：川剧变脸）

　　这就是成都，一个既有好山水、好风光，更有好生活、好心情的地方；一个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地方；一个过了若干年仍能念念不忘的地方，那成都当地人的话来说，就是：我们成都，巴适得很！

写于2024年1月

图文：行摄主意